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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驼祥子
在这里,二十岁以下的——有的从十一二岁就干这行儿——很少能到二十岁以后改变成
漂亮的车夫的,因为在幼年受了伤,很难健壮起来。他们也许拉一辈子洋车,而一辈子连拉
车也没出过风头。那四十以上的人,有的是已拉了十年八年的车,筋肉的衰损使他们甘居人
后,他们渐渐知道早晚是一个跟头会死在马路上。他们的拉车姿式,讲价时的随机应变,走
路的抄近绕远,都足以使他们想起过去的光荣,而用鼻翅儿扇着那些后起之辈。可是这点光
荣丝毫不能减少将来的黑暗,他们自己也因此在擦着汗的时节常常微叹。不过,以他们比较
另一些四十上下岁的车夫,他们还似乎没有苦到了家。这一些是以前决没想到自己能与洋车
发生关系,而到了生和死的界限已经不甚分明,才抄起车把来的。被撤差的巡警或校役,把
本钱吃光的小贩,或是失业的工匠,到了卖无可卖,当无可当的时候,咬着牙,含着泪,上
了这条到死亡之路。这些人,生命最鲜壮的时期已经卖掉,现在再把窝窝头变成的血汗滴在
马路上。没有力气,没有经验,没有朋友,就是在同行的当中也得不到好气儿。他们拉最破
的车,皮带不定一天泄多少次气;一边拉着人还得一边儿央求人家原谅,虽然十五个大铜子
儿已经算是甜买卖。
有了这点简单的分析,我们再说祥子的地位,就象说——我们希望——一盘机器上的某
种钉子那么准确了。祥子,在与“骆驼”这个外号发生关系以前,是个较比有自由的洋车
夫,这就是说,他是属于年轻力壮,而且自己有车的那一类:自己的车,自己的生活,都在
自己手里,高等车夫。这可绝不是件容易的事。一年,二年,至少有三四年;一滴汗,两滴
汗,不知道多少万滴汗,才挣出那辆车。从风里雨里的咬牙,从饭里茶里的自苦,才赚出那
辆车。那辆车是他的一切挣扎与困苦的总结果与报酬,象身经百战的武士的一颗徽章。在他
赁人家的车的时候,他从早到晚,由东到西,由南到北,象被人家抽着转的陀螺;他没有自
己。可是在这种旋转之中,他的眼并没有花,心并没有乱,他老想着远远的一辆车,可以使
他自由,独立,象自己的手脚的那么一辆车。有了自己的车,他可以不再受拴车的人们的
气,也无须敷衍别人;有自己的力气与洋车,睁开眼就可以有饭吃。
不怕吃苦,也没有一般洋车夫的可以原谅而不便效法的恶习,他的聪明和努力都足以
使他的志愿成为事实。假若他的环境好一些,或多受着点教育,他一定不会落在“胶皮团”
①里,而且无论是干什么,他总不会辜负了他的机会。不幸,他必须拉洋车;好,在这个营
生里他也证明出他的能力与聪明。他仿佛就是在地狱里也能作个好鬼似的。生长在乡间,失
去了父母与几亩薄田,十八岁的时候便跑到城里来。带着乡间小伙子的足壮与诚实,凡是以
卖力气就能吃饭的事他几乎全作过了。可是,不久他就看出来,拉车是件更容易挣钱的事;
作别的苦工,收入是有限的;拉车多着一些变化与机会,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与地点就会遇到
一些多于所希望的报酬。自然,他也晓得这样的机遇不完全出于偶然,而必须人与车都得漂
亮精神,有货可卖才能遇到识货的人。想了一想,他相信自己有那个资格:他有力气,年纪
正轻;所差的是他还没有跑过,与不敢一上手就拉漂亮的车。但这不是不能胜过的困难,有
他的身体与力气作基础,他只要试验个十天半月的,就一定能跑得有个样子,然后去赁辆新
车,说不定很快的就能拉上包车,然后省吃俭用的一年二年,即使是三四年,他必能自己打
上一辆车,顶漂亮的车!看着自己的青年的肌肉,他以为这只是时间的问题,这是必能达到
的一个志愿与目的,绝不是梦想!
他确乎有点象一棵树,坚壮,沉默,而又有生气。他有自己的打算,有些心眼,但不好
向别人讲论。在洋车夫里,个人的委屈与困难是公众的话料,“车口儿”上,小茶馆中,大
杂院里,每人报告着形容着或吵嚷着自己的事,而后这些事成为大家的财产,象民歌似的由
一处传到一处。祥子是乡下人,口齿没有城里人那么灵便;设若口齿灵利是出于天才,他天
生来的不愿多说话,所以也不愿学着城里人的贫嘴恶舌。他的事他知道,不喜欢和别人讨
论。因为嘴常闲着,所以他有工夫去思想,他的眼仿佛是老看着自己的心。只要他的主意打
定,他便随着心中所开开的那条路儿走;假若走不通的话,他能一两天不出一声,咬着牙,
好似咬着自己的心!他决定去拉车,就拉车去了。赁了辆破车,他先练练腿。第一天没拉着
什么钱。第二天的生意不错,可是躺了两天,他的脚脖子肿得象两条瓠子似的,再也抬不起
来。他忍受着,不管是怎样的疼痛。他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事,这是拉车必须经过的一关。
非过了这一关,他不能放胆的去跑。
好了之后,他敢跑了。这使他非常的痛快,因为别的没有什么可怕的了:地名他很熟
习,即使有时候绕点远也没大关系,好在自己有的是力气。拉车的方法,以他干过的那些
推,拉,扛,挑的经验来领会,也不算十分难。况且他有他的主意:多留神,少争胜,大概
总不会出了毛病。至于讲价争座,他的嘴慢气盛,弄不过那些老油子们。知道这个短处,他
干脆不大到“车口儿”上去;哪里没车,他放在哪里。在这僻静的地点,他可以从容的讲
价,而且有时候不肯要价,只说声:“坐上吧,瞧着给!”他的样子是那么诚实,脸上是那
么简单可爱,人们好象只好信任他,不敢想这个傻大个子是会敲人的。即使人们疑心,也只
能怀疑他是新到城里来的乡下老儿,大概不认识路,所以讲不出价钱来。及至人们问到,
“认识呀?”他就又象装傻,又象耍俏的那么一笑,使人们不知怎样才好。
钢铁
“节前上我家去补考的,都给我站起来!”
一个脸皮松弛的胖神甫,身上穿着法衣,脖子上挂着沉甸甸的十字架,气势汹汹地
瞪着全班的学生。
六个学生应声从板凳上站了起来,四个男生,两个女生。
神甫两只小眼睛闪着凶光,像要把他们一口吞下去似的。孩子们惊恐不安地望着他。
“你们俩坐下。”神甫朝女孩子挥挥手说。
她们急忙坐下,松了一口气。
瓦西里神甫那对小眼睛死盯在四个男孩子身上。
“过来吧,宝贝们!”
瓦西里神甫站起来,推开椅子,走到挤作一团的四个孩子跟前。
“你们这几个小无赖,谁抽烟?”
四个孩子都小声回答:“我们不会抽,神甫。”
神甫脸都气红了。
“混帐东西,不会抽,那发面里的烟末是谁撒的?都不会抽吗?好,咱们这就来看
看!把口袋翻过来,快点!听见了没有?快翻过来!”
三个孩子开始把他们口袋里的东西掏出来,放在桌子上。
神甫仔细地检查口袋的每一条缝,看有没有烟末,但是什么也没有找到,便把目光
转到第四个孩子身上。这孩子长着一对黑眼睛,穿着灰衬衣和膝盖打补丁的蓝裤子。
“你怎么像个木头人,站着不动弹?”
黑眼睛的孩子压住心头的仇恨,看着神甫,闷声闷气地回答:“我没有口袋。”他
用手摸了摸缝死了的袋口。
“哼,没有口袋!你以为这么一来,我就不知道是谁干的坏事,把发面糟蹋了吗?
你以为这回你还能在学校待下去吗?没那么便宜,小宝贝。上回是你妈求情,才把你留
下的,这回可不行了。你给我滚出去!”他使劲揪住男孩子的一只耳朵,把他推到走廊
上,随手关上了门。
教室里鸦雀无声,学生一个个都缩着脖子。谁也不明白保尔·柯察金为什么被赶出
学校。只有他的好朋友谢廖沙·勃鲁扎克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天他们六个不及格的学生
到神甫家里去补考,在厨房里等神甫的时候,他看见保尔把一把烟末撒在神甫家过复活
节用的发面里。
保尔被赶了出来,坐在门口最下一磴台阶上。他想,该怎么回家呢?母亲在税务官
家里当厨娘,每天从清早忙到深夜,为他操碎了心,该怎么向她交代呢?
眼泪哽住了保尔的喉咙。
“现在我可怎么办呢?都怨这该死的神甫。我给他撒哪门子烟末呢?都是谢廖沙出
的馊主意。他说,‘来,咱们给这个害人的老家伙撒上一把。"我们就撒进去了。谢廖
沙倒没事,我可说不定要给撵出学校了。”
保尔跟瓦西里神甫早就结下了仇。有一回,他跟米什卡·列夫丘科夫打架,老师罚
他留校,不准回家吃饭,又怕他在空教室里胡闹,就把这个淘气鬼送到高年级教室,让
他坐在后面的椅子上。
高年级老师是个瘦子,穿着一件黑上衣,正在给学生讲地球和天体。他说地球已经
存在好几百万年了,星星也跟地球差不多。保尔听他这样说,惊讶得张大了嘴巴。他感
到非常奇怪,差点没站起来对老师说:“圣经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但是又怕挨骂,没敢做声。
保尔是信教的。她母亲是个教徒,常给他讲圣经上的道理。世界是上帝创造的,而
且并非几百万年以前,而是不久前创造的,保尔对此深信不疑。
圣经这门课,神甫总是给保尔打满分。新约、旧约和所有的祈祷词,他都背得滚瓜
烂熟。上帝哪一天创造了什么,他也都记得一清二楚。保尔打定主意,要向瓦西里神甫
问个明白。等到上圣经课的时候,神甫刚坐到椅子上,保尔就举起手来,得到允许以后,
他站起来说:“神甫,为什么高年级老师说,地球已经存在好几百万年了,并不像圣经
上说的五千……”
他刚说到这里,就被瓦西里神甫的尖叫声打断了:“混帐东西,你胡说什么?圣经
课你是怎么学的?”
保尔还没有来得及分辩,神甫就揪住他的两只耳朵,把他的头往墙上撞。一分钟之
后,保尔已经鼻青脸肿,吓得半死,被神甫推到走廊上去了。
保尔回到家里,又挨了母亲好一顿责骂。
第二天,母亲到学校去恳求瓦西里神甫开恩,让她儿子回班学习。从那时起,保尔
恨透了神甫。他又恨又怕。他不容许任何人对他稍加侮辱,当然也不会忘掉神甫那顿无
端的毒打。他把仇恨埋在心底,不露声色。
保尔以后又受到瓦西里神甫多次小的侮辱:往往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把他赶出教
室,一连几个星期,天天罚他站墙角,而且从来不问他功课。因此,他不得不在复活节
前,和几个不及格的同学一起,到神甫家里去补考。就在神甫家的厨房里,他把一把烟
末撒到过复活节用的发面里了。
这件事谁也没有看到,可是神甫马上就猜出了是谁干的。
……下课了,孩子们一齐拥到院子里,围住了保尔。他愁眉苦脸地坐在那里,一声
不响。谢廖沙在教室里没有出来,他觉得自己也有过错,但是又想不出办法帮助他的伙
伴。
校长叶夫列姆·瓦西里耶维奇的脑袋从教员室的窗口探了出来,他那低沉的声音吓
得保尔一哆嗦。
“叫柯察金马上到我这儿来!”他喊道。
保尔朝教员室走去,心怦怦直跳。
车站食堂的老板是个上了年纪的人,面色苍白,两眼无神。他朝站在一旁的保尔瞥
了一眼。
“他几岁了?”
“十二岁。”保尔的母亲回答。
“行啊,让他留下吧。工钱每月八个卢布,当班的时候管饭。顶班干一天一宿,在
家歇一天一宿,可不准偷东西。”
“哪儿能呢,哪儿能呢,我担保他什么也不偷。”母亲惶恐地说。
“那让他今天就上工吧。”老板吩咐着,转过身去,对旁边一个站柜台的女招待说:
“济娜,把这个小伙计领到洗刷间去,叫弗罗霞给他派活,顶格里什卡。”
女招待正在切火腿,她放下刀,朝保尔点了点头,就穿过餐室,朝通向洗刷间的旁
门走去。保尔跟在她后面。母亲也赶紧跟上,小声嘱咐保尔:“保夫鲁沙,你可要好好
干哪,别丢脸!”
她用忧郁的目光把儿子送走以后,才朝大门口走去。
洗刷间里正忙得不可开交。桌子上盘碟刀叉堆得像座小山,几个女工肩头搭着毛巾,
在逐个地擦那堆东西。
一个长着乱蓬蓬的红头发的男孩,年纪比保尔稍大一点,在两个大茶炉跟前忙碌着。
洗家什的大木盆里盛着开水,满屋子雾气腾腾的。保尔刚进来,连女工们的脸都看
不清。他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干什么,甚至不知道站在哪里好。
女招待济娜走到一个正在洗家什的女工跟前,扳着她的肩膀,说:“弗罗霞,这个
新来的小伙计是派给你的,顶格里什卡。你给他讲讲都要干些什么活吧。”
济娜又指着那个叫弗罗霞的女工,对保尔说:“她是这儿的领班,她叫你干什么,
你就干什么。”说完,转身回餐室去了。
“嗯。”保尔轻轻答应了一声,同时看了看站在面前的弗罗霞,等她发话。弗罗霞
一面擦着额上的汗水,一面从上到下打量着他,好像要估量一下他能干什么活似的,然
后挽起从胳膊肘上滑下来的一只袖子,用非常悦耳的、响亮的声音说:“小朋友,你的
活不难,就是一清早把这口锅烧开,一天别断了开水。当然,柴也要你自己劈。还有这
两个大茶炉,也是你的活。再有,活紧的时候,你也得擦擦刀叉,倒倒脏水。
小朋友,活不少,够你出几身汗的。”她说的是科斯特罗马方言,总是把“a”音
发得很重。保尔听到这一口乡音,看到她那红扑扑的脸和翘起的小鼻子,不禁有点高兴
起来。
“看样子这位大婶还不错。”他心里这样想,便鼓起勇气问弗罗霞:“那我现在干
些什么呢,大婶?”
他说到这里,洗刷间的女工们一阵哈哈大笑,淹没了他的话,他愣住了。
“哈哈哈!……弗罗霞这回捡了个大侄子……”
“哈哈!……”弗罗霞本人笑得比谁都厉害。
因为屋里全是蒸汽,保尔没有看清弗罗霞的脸,其实她只有十八岁。
保尔感到很难为情,便转身同那个男孩:“我现在该干什么呢?”
男孩只是嬉皮笑脸地回答:“还是问你大婶去吧,她会统统告诉你的,我在这儿是
临时帮忙。”说完,转身朝厨房跑去。
这时保尔听见一个上了年纪的女工说:“过来帮着擦叉子吧。你们笑什么?这孩子
说什么好笑的啦?给,拿着,”她递给保尔一条毛巾。“一头用牙咬住,一头用手拉紧。
再把叉齿在上头来回蹭,要蹭得干干净净,一点脏东西也没有才成。咱们这儿对这种事
挺认真。那些老爷们很挑剔,总是翻过来覆过去,看了又看,只要叉子上有一点脏东西,
咱们可就倒霉了,老板娘马上会把你撵出去。”
“什么老板娘?”保尔不解地问,“雇我的老板不是男的吗?”
那个女工笑了起来:“孩子,我们这儿的老板是摆设,他是个草包。什么都是他老
婆说了算。她今天不在,你干几天就知道了。”
洗刷间的门打开了,三个堂倌,每人捧着一大摞脏家什,走了进来。
其中有个宽肩膀、斜眼、四方大脸的堂倌说:“加紧点干哪,十二点的车眼看就要
到了,你们还这么磨磨蹭蹭的。”
他看见了保尔,就问:“这是谁?”
“新来的。”弗罗霞回答。
“哦,新来的。”他说。“那好吧,”他一只手使劲按住保尔的肩膀,把他推到两
个大茶炉跟前,说:“这两个大茶炉你得烧好,什么时候要水都得有,可是你看,现在
一个已经灭了,另一个也快没火星了。今天饶了你,要是明天再这样,就叫你吃耳刮子,
明白吗?”
保尔一句话也没有说,便烧起茶炉来。
保尔的劳动生涯就这样开始了。他是第一天上工,干活还从来没有这样卖过力气。
他知道,这个地方跟家里不一样,在家里可以不听母亲的话,这里可不行。斜眼说得明
白,要是不听话,就得吃耳刮子。
保尔脱下一只靴子,套在炉筒上,鼓起风来,能盛四桶水的大肚子茶炉立即冒出了
火星。他一会儿提起脏水桶,飞快跑到外面,把脏水倒进坑里;一会儿给烧水锅添上劈
柴,一会儿把湿毛巾搭在烧开的茶炉上烘干。总之,叫他干的活他都干了。直到深夜,
保尔才拖着疲乏的身子,走到下面厨房去。有个上了年纪的女工,名叫阿尼西娅的,望
着他刚掩上的门,说:“瞧,这孩子像个疯子似的,干起活来不要命。一定是家里实在
没办法,才打发来的。”
“是啊,挺好个小伙子,”弗罗霞说。“干起活来不用催。”
“过两天跑累了,就不这么干了,”卢莎反驳说。“一开头都很卖劲……”
保尔手脚不停地忙了一个通宵,累得筋疲力尽。早晨七点钟,一个长着胖圆脸、两
只小眼睛显得流里流气的男孩来接班,保尔把两个烧开的茶炉交给了他。
这个男孩一看,什么都已经弄妥了,茶炉也烧开了,便把两手往口袋里一插,从咬
紧的牙缝里挤出一口唾沫,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架势,斜着白不呲咧的眼睛看了看保尔,
然后用一种不容争辩的腔调说:“喂,你这个饭桶,明天早上准六点来接班。”
“干吗六点?”保尔问。“不是七点换班吗?”
“谁乐意七点,谁就七点好了,你得六点来。要是再罗嗦,我立马叫你脑瓜上长个
大疙疸。你这小子也不寻思寻思,才来就摆臭架子。”
那些刚交了班的女工都挺有兴趣地听着两个孩子的对话。那个男孩的无赖腔调和挑
衅态度激怒了保尔。他朝男孩逼近一步,本来想狠狠揍他一顿,但是又怕头一天上工就
给开除,才忍住了。他铁青着脸说:“你老实点,别吓唬人,搬起石头砸自己脚。明天
我就七点来,要说打架,我可不在乎你,你想试试,那就请吧!”
对手朝开水锅倒退了一步,吃惊地瞧着怒气冲冲的保尔。
他没有料到会碰这么大的钉子,有点不知所措了。
“好,咱们走着瞧吧。”他含含糊糊地说。
头一天总算平安无事地过去了。保尔走在回家的路上,感到自己已经是一个用诚实
的劳动挣得了休息的人。现在他也工作了,谁也不能再说他吃闲饭了。
早晨的太阳从锯木厂高大的厂房后面懒洋洋地升起来。
保尔家的小房子很快就要到了。瞧,就在眼前了,列辛斯基庄园的后身就是。
“妈大概起来了,我呢,才下工回家。”保尔想到这里,一边吹着口哨,一边加快
了脚步。“学校把我赶出来,倒也不坏,反正那个该死的神甫不会让你安生,现在我真
想吐他一脸唾沫。”保尔这样思量着,已经到了家门口。他推开小院门的时候,又想起
来:“对,还有那个黄毛小子,一定得对准他的狗脸狠揍一顿。要不是怕给撵出来,我
恨不得立时就揍他。早晚要叫他尝尝我拳头的厉害。”
母亲正在院子里忙着烧茶炊,一看见儿子回来,就慌忙问他:“怎么样?”
“挺好。”保尔回答。
母亲好像有什么事要关照他一下,可是他已经明白了。从敞开的窗户里,他看到了
阿尔焦姆哥哥宽大的后背。
“怎么,阿尔焦姆回来了?”他忐忑不安地问。
“昨天回来的,这回留在家里不走了,就在机车库干活。”
保尔迟疑不决地打开了房门。
身材魁梧的阿尔焦姆坐在桌子旁边,背朝着保尔。他扭过头来,看着弟弟,又黑又
浓的眉毛下面射出两道严厉的目光。
“啊,撒烟末的英雄回来了?好,你可真行!”
保尔预感到,哥哥回家后的这场谈话,对他准没个好。
“阿尔焦姆已经都知道了。”保尔心里想。“这回说不定要挨骂,也许要挨一顿
揍。”
保尔有点怕阿尔焦姆。
但是,阿尔焦姆并没有打他的意思。他坐在凳子上,两只胳膊支着桌子,目不转睛
地望着保尔,说不清是嘲弄还是蔑视。
“这么说,你已经大学毕业,各门学问都学到手了,现在倒起脏水来了?”阿尔焦
姆说。
保尔两眼盯着一块破地板,专心地琢磨着一个冒出来的钉子头。可是阿尔焦姆却从
桌旁站起来,到厨房去了。
- 侠客
-
去书上抄几段不就完了么!!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