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炊烟,对城里人来说,见得很少,却被赋予了太多诗情画意与情感。而烟囱,现在很多的城里孩子已经不知其为何物了。
说到这个话题,不由得想起来我小时候,在东北屯子里发生的几件与炊烟和烟囱相关的趣事儿,现在也有点儿憋不住要笑。
我家东院邻居大哥欢天喜地地结婚了,具体哪年记不准了,具体日子记得准准的,腊月初六,腊七腊八冻掉下巴之前。新日子第二天早晨,天刚亮,就见一家人,一对新人,公婆、小叔子、小姑子一大家人全部跑到院子里呼哧带喘的,尤其是婆婆,本来就有气管炎,咳嗽的止不住了,声音还贼老大,邻居们赶紧过来帮忙,看看是新婚小两口怎么了。
原来,新媳妇刚过门,为了好好表现,很早就起床了,生炉子烧水做饭,因为新婚第一天,起的又早,忘记把烟插儿拔下来了,结果满屋的浓烟。又赶上十冬腊月的,家里人冻的够呛。
随后屯子里有了歇后语:新媳妇生炉子----全家出动(冻),以后起来生炉子的活儿就是她丈夫了,有好事者说是小芹(就是新媳妇)受高人指点,演出了现代乡村版的苦肉计,为了从此不再早起生炉子,后来经过屯子里的人多年的观察,确实不是那么回事,是冤枉小芹了。
这真的不能怪小芹,因为东北烟囱的特殊之处。
东北地区把烟囱叫烟筒,西部地区叫烟洞。烟道是火炕到房顶之间的排烟部分,是在墙里面。烟囱是烟道高出房盖以上的部分,一般1、2尺高。 烟道上还有一个装置,叫烟插儿,就是在烟道接近房顶的部分,安装一个可以活动的插板儿,冬天烧完锅灶或者囊灶子,没有明火和烟以后,插上烟插儿,热量就留在炕里不散失了,否则嗷嗷叫的西北风一会儿就把热量吸跑了,后半夜的炕就是凉的了。所以,紧张的小芹就被冤枉了。
有冤枉的就有实锤不冤枉的。
屯子里有个叫锁柱子的(家里三个姑娘一个儿子,他爹找算卦先生给算了一下,赐了个名字,锁住,后来演变成锁柱子了),小学没毕业就不上学了,也不好好干农活,看了电影《少林寺》,订《武林》杂志,天天练武,登高爬低的,见谁跟谁比划,动手动脚,又跟附近镇子里的公子哥儿穿着大喇叭裤拎着双喇叭的录音机,在屯子里巴掌大的大街(gāi)上走来走去,顺便把屯子里的鸡狗没少划拉走了,当然没有老鬼的《血色黄昏》里的知青偷鸡的智商与手段,但也非常容易得手,屯子里的鸡狗和人一样淳朴,没有预防。
偷了以后,就在屯子半山坡的生产队的场院带毛火烧,还说当年小鸡比多年老鸡嫩超儿,母鸡比公鸡香......爹妈管不住,屯子里人说,爹妈也锁不住了,于是爹妈委托屯子里的本家他叫太爷的长辈(没出五服的亲戚)教训了一顿。
结果第二天大早晨,太爷全家人也被呛的都跑出来了,检查了半天,烟囱被人堵上了,后来有人看见锁柱子在大早晨天擦亮的时候上过太爷家的房子,最后民兵连长给他带到大队部,才承认了,还振振有词:我爹妈都不管,他算哪颗蒜?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瘌蛤蟆上马路——愣装绿吉普,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连长指着他骂道:滚犊子,你就说上房的梯子哪儿拿的吧,锁柱子颇是傲娇地说,我这么多年的武术轻功白练了?虽还没有飞檐走壁,上他家的破土房还是轻松加愉快滴嘛,不行我再上一次你看看。从此又诞生一个歇后语:锁柱子练轻功——专为堵烟筒。
有人总结,锁柱子堵烟囱这样的事儿防不胜防,好多的空子是给坏人准备的——不是好人眼瞎看不见,是好人的心不往那里想——所谓心在哪里收获就在哪里是也。
贾平凹《山本》里也有淘小子蚯蚓将保安团的厨房的烟囱用稻草堵住的故事,那是解放前在秦岭发生的事儿的事儿。电影里《小兵张嘎》也有堵烟囱的镜头,是嘎子赌气了。
根据炊烟可以最简单判断风向和风力的方法,直溜的,就是没有风,偏的角度大小,基本1-3级,刮的形状散乱了,4-5级以上,刮的没有形状了,或者根本看不见炊烟了,6级以上,最好就不要生火了,火会从烟囱里抽出来。
这些大约摸的方法,按照现在的标准不一定非常准确,但是有了基本的判断根据,这是我们的屯子里的小学李老师教我们的,而且老师才是个高小毕业的民办老师,当时并没有自然了、科学了什么课程,当年屯子里的人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烟囱与炊烟就像一户过日子人家的气眼、风景,有气息,有脉搏,有内涵,说道可多了。比如,烧轻软的毛柴火,炊烟的颜色就白且淡,木拌子的火烟儿就颜色重,烧煤的话,炊烟就特别黑了,也显得特别沉重、霸道。炊烟不顺畅,粗细不等,可能是烟道或者炕洞堵塞了,需要打开清理了。跟肠子有毛病大便不成形一个道理。炒菜的炊烟时间短,炖肉炊烟的时间就长,满大街(gāi)就能闻出来香味。 早晨炊烟的时间早的人家,多数是勤快的人家,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勤快人家,必有福报。
有一年,屯子里后院邻居看见前院孤寡老人一天烟筒没冒烟儿,估计老人可能有什么困难,那时候也没有电话、手机,赶紧过来看看怎么回事,原来老人感冒动不了,就帮着找大夫、做饭,烟囱又冒出透着暖暖的亲情的炊烟。
小时候,每天看见美丽的炊烟,尤其是冬季早晨,上学路过的小山岗上,可以俯瞰前后两个屯子,看一根根直立的炊烟,单纯灰、白本身就很美,单纯灰、白组合成各种灰各种白颜色、各种形状的炊烟,如莫奈笔下的空气和光线,千姿百态,水墨画般,比水墨画更灵动更温暖,曙光中的炊烟、初升太阳下的炊烟,夕阳下的炊烟、夜幕初掩中的炊烟,雪花轻飘时的炊烟,田野村庄整个被白雪覆盖后的早晨的炊烟......晚上放学的时候,在山岗上看见家里的烟囱又在升起亲切的炊烟,知道妈妈做好了粗茶淡饭,愉悦的心情催促着轻盈的脚步,和半路上来接我的黑狗老包,飘向温暖的港湾......
几十年过去了,那些画面还时常在眼前浮现,在梦里映衬。欣赏过不少关于炊烟的照片和画,到现在为止,没有发现哪个摄影家和画家的作品,能完全表现出我眼里的炊烟的那种美,那份情,那样的意境,那样如丝如缕的情愫,我想,只有那时清纯的童心与无暇的眼眸才能看见那种天赐的与自然完全融合的情与美。
感恩大自然,感恩我的记忆净土,而我却无力表达,不论是照片、画、电影、音乐还是文字,不能给更多的人分享,自己才、情、艺、文之轻浅,遗憾之至矣。
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前的楼房也带烟囱,每家都烧煤灶做饭,烟囱也冒烟,但是鲜有人说那是炊烟。更搞笑的是,堵烟囱这样的事儿,我们老家那样小且闭塞的屯子里有,这么大的城市里也有,我们单位隔壁单位的领导,机构改革替领导得罪了一个员工,结果家里的烟筒被堵了。
城里的楼房烟囱被堵,楼房的弊端比平房大,上边堵了,自然会殃及一个烟道的从一楼到顶楼的所有住户,这坏事的波及范围比较大了,被骂的声音就多了,如果在我们屯子里,民兵连长肯定知道怎么办,可惜,城市里没有民兵连长(现在农村也没有了,当年的民兵连长已经变成一个健康快乐的农村老头儿),找派出所长又不值当。
有人说,外国的月亮圆,那外国的烟囱什么样呢?去过欧洲,但没有去过欧洲的乡下,不知道烟囱是什么样的。梭罗在瓦尔登湖畔有过专门造烟囱的描述,还挺费劲的,造了半年多,那个烟囱不是在屋顶的,是将烟火通过地道引到室外的一个空地上,然后从地上造一个很高、难度很大的烟囱。
《活出生命的意义》里,维克多·弗兰克尔记录了当年被关在奥斯维辛集中营时,每当集中营的大烟囱冒烟时,那不是炊烟,那是催魂烟,安魂烟,他的心就急剧颤抖:又有那么多的犹太人被纳粹给杀害焚烧了,那浓黑烟灰都是死不瞑目的化不开的冤魂。7、80年时光与风雨能否稀释浓烟、仇恨与屈辱的记忆?有一句话,叫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还有一句话:痛恨战争的一代有可能会阻止战争,并不会带来和平,真心爱好和平的一代才会带来和平。我今天又想起来了,这算是对维克多·弗兰克尔的关于奥斯维辛集中营烟囱的感慨的终极意义的理解吗?
小时候,第一次看关于圣诞节的书,说圣诞老人在圣诞夜给人们送礼物是从烟囱过来的,当时想不明白,那么西方的烟囱得多粗才能装下一个人?是从灶坑爬进去的还是在外面蹬梯子上房从烟囱口下来的?烟囱里面难道不脏吗?我长大了,要设计自己的住房,一定把烟囱设计成可以让圣诞老人进出自如的那么大,那么干净。
现在,我儿子都长大了,我的这个梦想呢?有时候的迷茫,不一定是因为梦想没有实现,是因为没有为梦想努力过,把曾经的五彩缤纷的梦想丢失得一干二净,自己的内心最深处不再出现洁净如水自由自在的梦想。
小学看过的《红旗飘飘》里面,17岁的抗联小战士和连长饿得头晕眼花,从山洞里爬出来,到垄沟里找到干谷穗,就着雪面儿生嚼,不敢生火,一旦冒烟,鬼子马上发现,马上围剿。那时候山脚下村庄房子的一缕缕的炊烟,是多少的战士的渴望,他们为之奋斗与牺牲的崇高的理想,至少也包涵能平静幸福看见袅袅的炊烟和平地升起的小小愿望吧。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没有坚持到这一天,但是他们为之献身的愿望实现了。
或许,村庄那一根根有灵性的烟囱,日日升起的有情感的炊烟,就是对那些生命的思念与致敬吧,我想一定是的,对崇高的思念与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