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侠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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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勤求古训 师法前人悟发新解 金师常云:习一艺欲其工,当先穷其源,顺流而下,初似难而后则易,反之,初似易而后则难矣。中医之源,《内经》、《难经》、《伤寒》、《金匮》、《本草经》是也,犹儒家之四书五经,必须熟读背诵,而胸中方能自有定见,其后再汲诸家之说,是非之处,可不为其惑。昔孙真人初不重仲景之法,治伤寒病多不应手,后宗伤寒治法,始叹“仲景特有奇功”。故业医者切当以读书为本,古往今来,医书汗牛充栋,不可胜数,皆前贤之经验,可资借鉴。读书务求四要,要勤、要精、要博、要贯通,需博览与精读相辅,背诵与理解合参。既要集众家之长,又要独立思考,善作分析,而后优柔冰释,怡然理顺,含英咀华,卓然自立而不阿。金师常年来集诊务、任教、编著于一身,犹手不释卷,除精读五部经典和许叔微《本事方》外,博览历代各家学说、西医基础理论和临床书籍,旁涉中外文、史、哲、艺,奠定扎实的专业基础和文学基础。现虽年事已高,诊务繁忙,然读书之癖尤浓于当年。经五十年学习及临证之反思,更注重基础医学的学习和探索,精研经文,兼收并蓄,以自己之见解再指导于临床。金师认为:对经文及古籍所述之言,当执严谨之学风,必先深入、全面理解其正确含义,收集诸家评说,经自己思考、分析,方可作出学习结论,切不可望文生义,一知半解,妄从前人之言而误己误人。有些医理,是需要通过较长时间的反复推敲或临床验证,方能真正理解,正确认识。此即我们业医者对祖国医学钻研、继承、提高、完善所要肩负的重任。
如对《伤寒论》、《金匮要略》所论及之“脾约”病,虽历代医家已有定论,认为其病机乃一为胃中邪热盛,脾家津液少之胃强脾弱;一为脾旺升津太过,胃燥复感邪热之脾胃俱强,导致脾为胃行其津液之功能失调而成大便燥结。治疗方药均用脾约麻仁丸。金师在深究古意的基础上,通过长期临床观察,提出脾约病非仅外感热病有之,内伤杂病亦有之的新见解。认为其病机因于脾气过胜,升散太过,输津超常,而引起胃内津液不足。胃失滋养,受纳失司,故症除大便难外,每有显著不欲食或虽食不甘、强食乏味症状。由于食量日减日约,导致体内水量需求不足,津液日耗日少。因是一个慢性失津过程,故此类患者多在一段时间内不为食减而使精神萎顿,此为燥盛独盛脾强胃弱之脾约的特征(相当于现代医学植物神经功能紊乱)。治疗上虽亦用润剂麻仁丸主之,但外感之脾约剂量当大,每需服20丸许方能见效;而内伤之脾约剂量需小,一般每次5丸至10丸即可,每治辄愈。金师曾治一颀瘦老翁,不思饮食已年余,三餐量极微,食不知味,甚至少食一餐亦无妨。终日不知饥饿而精神不衰,且健谈,吸烟品茗均无异,舌脉如常人。以内伤脾约治法取之,七日食而知味,餐量已如常也,大便通而不泄。金师研学经典,每每精细如此。曾对笔者引章学诚《文史通义》之言:“凡能与古为化者,必先于古人绳度尺寸不敢逾越者也。盖非信之专而守之笃,则入古不深,不深则不能化。……故学古而不敢曲泥于古,乃服古而谨严之至,非轻古也”。 金师认为辨证施治作为中医理论体系之精华,从古至今,倍受医家推崇,其优越性自不可没。然作为中医,特别作为现代之中医,决不能侧重辨证施治而忽略、轻视了辨病论治之重要性,亦不能认为唯西医方言辨病治疗,长于专病专方专药。时下众医皆谓仲景之《伤寒论》开辨证施治之先河,其实,纵观伤寒,可知其中并无辨证施治之语,此仅为后世诸医悟其无字之书而奉之。事实上,仲景无论在《伤寒论》或《金匮要略》中,都主张在辨病之中注重辨证,把专病专方专药和辨病辨证论治紧密结合起来。《伤寒论》即是先示人辨病,再辨证、辨脉。如“辨太阳病脉证并治”,仲景是在示明“脉浮,头项强痛而恶寒”之太阳病基本特征的前提下,再通过辨证分别出本证三型之不同及各自兼证、传变之不同。《金匮要略》的最大特点是辨病辨证合参论治。对虚劳、呕吐、腹满、下利等症仲景着重辨证论治;对百合病、阴阳毒病、血痹病等仲景侧重辨病论治;而书中运用更多者,则是辨病和辨证相参的诊疗方法,诸如痉病、疟病、胸痹、肺痈、寒疝、消渴、水气、黄疸等等。可见辨病论治绝非西方医学之特有,它也是中医学的基本思想。病者、本也;证者,标也。有病方有证,“不能辨病,焉能辨证”。辨病之中即寓辨证之法。
何况,随着日新月异发展之现代医学的不断冲击和渗透,单纯运用中医辨证方法,已不能满足社会、患者对现代中医诊病的厚望和需求。临证中,不乏一些拿着“三阳”及肝功能异常、胆固醇、甘油三酯偏高,尿蛋白异常报告单而暂无自觉症状的就诊者。诸如此类“无证可辨”的乙型肝炎、高脂血症、慢性胃炎患者,现代理化检验指标成为唯一的疾病指征。这种新时期下的新情况,使传统的中医诊疗方法面临了新挑战,增添了新内涵。金师认为,如何将中医宏观辨病辨证和西医微观辨病辨症有机结合,从生理、病理、病因、诊断、治疗、药物诸方面融合中西医之不同观点,以深化对疾病本质认识,提高临床疗效, 实不失为加速中医现代化进程的一种重要手段和途径。对于推动建立在辨病辨证论治基础上的祖国医学向具体化、客观化、标准化方面发展,对于促进中医西医在理论上的互相交流和渗透具有重要意义。因此,辨病辨证相结合是目前临床必须推广运用的诊疗方法。 金师治病重视脾胃的观点,源于《内经》,并深受许叔微、李东垣、薛己等医家的影响。脾胃为后天之本,水谷之海,五脏六腑非脾胃之气不能滋养;气血津液非脾胃之气不能化生。故东垣奉“脾胃为血气阴阳之根蒂”,立斋尊“胃为五脏之本源,人身之根蒂”,而金师尤重脾胃对元气的滋生作用。认为元气虽然禀受于先天,由先天之肾精所化生,且遣藏于肾,但必须依赖后天脾胃精气的不断滋养才能不断发挥其作用,而二者之间,脾胃的功能是至关重要的,起着决定作用。盖人之始生,本乎精血之源;人之既生,由乎水谷之养。 非先天之精气,无以立形体之基;非后天之水谷,无以成形体之壮。但先天之精血本身,禀受父母之后,也依赖于后天水谷的滋养培充,才能逐渐强盛。故人之自生至老,凡先天不足者,但得后天精心培育,或可补先天之虚而强壮。而后天之不足,若不得重新恢复其运化、滋养之功,则非但脾之气日渐日衰,即使先天强盛之精血,也会因失于水谷精微的调养、充实而虚弱,导致元气的匮乏。
金师认为:疾病的发生、发展和变化,同人体元气的强弱密切有关,此即《内经》所谓:“正气存内,邪不可干”,“邪之所凑,其气必虚”。元气在人体中的防御作用,决定于元气的是否强盛;元气的强盛与否,又决定于胃气的是否强盛。因此,除脾胃本身的病变可影响元气的化生外,凡病者,必有正气水足,也必有不同程度的脾胃功能不足。治病当注重顾及脾胃之气,此其一也。既病之后,病轻者忧其病重;病重者虑其折寿;病危者惧其命亡,担忧、思虑、惧怕之心常常悬于心中,而此又最易损伤脾胃之气,使本已不足的脾胃之气乃及元气不能修复或进一步耗伤,导致疾病向纵深发展变化,因此,如何截断疾病的发展、变化,关键亦在脾胃之气的复旧。治病当注重顾及脾胃之气,此其二也。治疗疾病之药物多数情况下首先入胃,除加重脾胃的受纳运化负担外,其药物的偏胜之性和副作用,首当其冲的影响脾胃。如苦寒之品易败伤胃气;滋补之品易粘滞胃气;香燥之品易劫夺胃阴;温热之品易燥灼胃阴;诸多西药也最易引起脾胃功能之失常等等。故如何尽量避免和弥补治疗过程中对脾胃的伤害,对疾病的转归具有重要意义。治病当注重顾及脾胃之气,此其三也。药物入于胃中,必须通过脾胃的受纳、运化、转输才能作用于患处,从而发挥其治疗效能。若脾胃之气不足,则其转输药物功能必会减弱,而使药物不能发挥出应有效能,故脾胃之气的正常与否直接影响药物的治疗效果。凡病有脾胃之气不足者,不论在病初、病中、病末,均当在首先考虑祛除致病因素的同时,及时、正确地弥补脾胃之气的不足,以利药物能最大限度地发挥治疗作用。治病当注重顾及脾胃之气,此其四也。凡此种种,可以李中梓一喻概之“胃气犹兵家之饷道,饷道一绝,万众立散,胃气一败,百药难施。”
金师言:治病当重脾胃之观点,绝非我所创,前代名贤已有诸多精妙论述。祖国医学渊源流长,几千年来形成了许多流派,如伤寒流派、河间流派、攻邪流派、丹溪流派、易水流派、温补流派、温病流派等等,而吾独宗脾胃者,并非摒弃其他各种治疗方法,而是经过五十年临证的深刻体会,其中有经验,有教训,也有自己的探索,领悟到了脾胃在人体中的重要作用,对疾病发展、变化的重要意义。经过临床运用,体验到治疗中处处顾及脾胃之气所能收到的事半功倍的效果。基此而发,基此而论。
本着治病当重视脾胃之气的观点,金师在治疗过程中,除了运用治疗疾病所需药物外,每多注意兼顾调治中州的运化功能,并擅长运用理、消、和、养、补诸法调理脾胃。理者,即以异功散、六磨饮子、香砂六君丸等调畅脾胃运化功能;消者,即以保和丸、枳术丸、木香槟榔丸等消导积滞,健运脾胃;和者,即以半夏泻心汤、逍遥丸、左金丸等和理脾胃、复常升降;养者,即以参苓白术散、四君子汤、补中益气汤等摄养脾胃;补者,即以人参养荣汤、十全大补汤、归脾丸等补益脾胃、调养气血。特别注意并擅长慢性病康复期的脾胃调理。随师临证,确见金师能娴熟恰当地运用是法诸方,常常左右逢源,效如桴鼓。
五、谨守病机 治学崇尚醇正和缓 金师治学崇尚醇正和缓之法。醇正者,即精一不杂也。宗旨在于“义理之的当,而不在药物之新奇”,即非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平庸之举,亦非泥于古方而治今病者。“盖天下之病,变态虽多,其本则一;天下之方,治法虽多,对证则一。故凡治病之道,必确知为寒,则竞散其寒;确知其热,则竞散其热;一拨其正,诸证尽除矣。故《内经》曰:‘治病必求其本"”(《景岳全书》)。醇正之意即诊病施治贵于精一。金师的醇正思想又和他主张的“和缓”治法紧密联系。金师曰:疾病虽然纷繁,然不越三因。不足者补之以复其正,有余者去之以归于平,即和法也,缓治也。治病去其五,良药治病去其七,亦即和法也,缓治也。临证之际,金师以其扎实的医理基础和丰富的临床经验,每每临事不惑,谨守病机,知常达变,以看似平淡之方,获取神奇之效。曾有一奉贤农妇,自初孕起左乳即随月异常膨大。求诊时,孕近七月许,患侧乳大下垂几近于脐,比右乳约大二倍许。曾多处诊治,其症依然。外、妇科均莫名其因,惟主手术切除。闻名前往求治,诊脉滑,应指明显,舌苔舌质无变化,细询全身无任何不适。 金师云:乳房属胃,乳头属肝。今孕后阴血聚而养胎,胃失滋润,燥气偏旺故也。宜泻胃经偏盛之气,玉女煎可为之。遂拟处方:生石膏30g(先) 生地黄12g 川牛膝10g 肥知母10g 麦冬6g。7帖。复诊已是左乳膨大略收,续服玉女煎原方。 一月许复诊,左乳已退缩至略大于右乳,如期平安分娩。玉女煎,见于《景岳全书·新方八阵》卷五十二方,原治阴虚胃热之烦热口渴,头痛牙痛,吐血衄血之平常之证。金师抓住阴虚胃热之义理,异病同治,使孕后巨乳之罕见症霍然而愈。又有八院一护士,腹胀一年余,胀甚则腹大如鼓,胀急难忍,屡用理气消痞之中药治疗,虽矢气频作,肠鸣如雷,终不能消其胀,其苦不堪。延金师诊治,断为虚寒痞证。以赤石脂15g 淡干姜6g 粳米30g 紫丹参10g为方,两周腹胀若失。 此方乃《伤寒论》之桃花汤加丹参是也。仲景原治少阴病下利脓血, 具温中涩肠之功。金师谨守病机,借治于虚寒顽痞,应手而瘥。凡此种种, 正如费晋卿所言“天下无神奇之法,只有平淡之法,平淡之极乃为神奇。”
金师主张醇正和缓,并非废弃峻猛之法、兼治之法,而是奉古人有是证便用是法是方之训。当寒则寒,当热则热,当泻则泻,当补则补,当寒热并用,攻补兼施之际,亦当机立断而活泼洒脱取用之。总之,金师本《内经》之理,得南阳之用,参后贤之法,运变化之机,诊治疾病以醇正和缓见长。此法此风,与目前医界盲目频用大方重剂的时弊,形成鲜明对照。 金师曰:自晋王叔和撰次《伤寒卒病论》,遂为医家方书之宗。晋唐之际,方书渐为蕃衍。宋代《太平圣惠方》、《和剂局方》均为官书,方剂规范,乃得定法。明清两代号称近古,凡制方剂皆以古方名之,亦统称谓成方。不论古方、成方所谓,总之制方之时,皆有严密君、臣、佐、使定法,结构微妙精当,其于所治之病不爽毫发。此乃前人经验之精华,深得其意者,处方不必用奇品异术,而沉痼急险之病投之辄有神效,故临证甚喜用之,五十年悬壶深感古人不我欺也。自古至今,方以亿万计,此甚丰之宝库理当努力发掘,何弃之有! 学古方除知其方理方义外,还需求其始立此方为治何病,后人借以治何病,源源本本,一一明了,而后领悟其真诣灵活运用。张洁古所谓“古方新病,甚不相宜”之说, 乃为胶守古方者之妄言也。兹东洋汉医,凭研究《伤寒论》中数方而治病,有效报道源源不断,其深究古意之举,切不可等闲视之。从师临证之中,见老师凭其扎实深之医理、方理基础,擅长巧用古方。处方之时,总似雄兵百万在胸,调遣自如,既源源自见,又见地独特而疗效甚捷。曾治王姓咽部游火赤痛者,疼痛已两月,西医谓之“炎症”,予青霉素、庆大霉素、先锋霉素等抗生素,并服用清热解毒之中药,咽喉红赤疼痛等症无减。十天来舌苔转灰腻,根部带糙,味觉不减,诊脉缓。此游火为患,苔灰乃投大量抗生素,致使霉菌滋长、非伤阴竭津之故。拟散游火作图本之治。处以麻黄附子细辛汤合桔梗汤。炙麻黄4.5g 制附子6g 北细辛3g 炙甘草4.5g 玉桔梗3g 生姜片1.5g 大枣6g。4帖。复诊:服药后咽喉红赤渐消,色转为红嫩,灰腻之苔亦化,根部糙处亦润, 脉缓,守原方不变。5帖。三诊咽喉红赤疼痛全愈,惟悬壅垂微有水肿。游火初平,脉、舌诊正常,因索成药。宜固肾气,附桂八味丸60g,5g一日两次吞服。 初诊时嘱力戒饮冷,病人谨守之。游火宜反治,故速效。又治余姓老媪,10余年前起每经前辄发偏头痛,逐年加剧,迭进麦角胺咖啡因、颅痛定、七叶莲片、羊角冲剂、苯巴比妥、γ-氨酪酸无效,止痛片剂随逐年递加而疗效递减。 屡赴各大医院检查,均未发现阳性体征。年来天癸初绝,仍每隔3天必偏头痛剧作,先兆见寒战,时伴呕吐,耳鸣,头皮如虱啮。近二月来因忧游子客边,头痛愈厉。每下午2时许形寒如入冰窖,欲就寝加被十数条取温。头痛时颞部周围如灼,困顿欲死状。覆热巾可暂缓其势而痛终不止。夜深寝久,血脉转和,又暴现身热如燎,灼而无汗。因长期苦病折磨,形羸食减。苔薄白, 案舌淡红,脉细。为血风头痛,夹真寒假热之戴阳症;血风头痛为本,少阴戴阳为标,审察病程远近,二证关联相因。拟虚则治其标,实则治其本。四逆汤主之:制附子12g 炙甘草4.5g 淡干姜4.5g。一剂浓煎三汁,均分3次服。首日夜寝即安睡4小时,次日晚寝9小时,头痛大减,形寒微,余症皆平。上方治至8帖,凌晨起寒战如凛,未发头痛,稍感精神恍惚。症见反复,原法之上再佐治厥阴。前方加吴茱萸3g 潞党参9g 生姜片1.5g 大枣9g。药尽复诊,头痛已除,脉虚弦带数。此少阴阳气已回,故脉出。予四逆汤合麻黄附子细辛汤以翕合阴阳。3帖后再诊,仅留额内飒飒然如风状。患者喜告自头痛除后,身心安泰,方知形神为己有也。诊脉细,苔薄,阴阳合也,可祛游风。议小续命汤5帖:净麻黄4.5g 川桂枝4.5g 青防风4.5g 汉防己4.5g 潞党参6g 杭白芍6g 光杏仁6g 制附子6g 北细辛3g 大川芎6g(原方中去黄芩以避寒中)。1月后追访,小续命汤方尽之后诸症若失,即销假正常上班,且坐观电影可至剧终。2年后随访,告曰头痛未发作。病家叹曰:初诊受方而去,甚嫌药轻价贱,恐难胜十余年痼疾。无奈遍医累药不效,唯抱姑且一试之心,不意1帖知效,11帖痛止,20帖顽疾皆瘥,实神医也!金师笑言,此非我之能,实古人成方功矣。金师有一铭言:法于往古,融会新知,验于来今,而后祖国医学振兴发展矣!
七、合理用药 处方主张简轻廉验 金师素来注重合理使用药物。认为病有轻重,治有缓急,盈缩之道,本可通权达变。但方剂规矩绳墨属于公许者,则不可率意标新。吴鞠通《医医病书》论用药分量云:“近时苏州医用甘草必三五分,余药皆五七分,至一钱为重用,何病可治?此用药少之过。本京有某砂锅医之名,用大刚大燥皆八两、十两, 1帖有用至数十两。幼科用归宗汤治痘证,10日之外,咬牙寒战,灰白塌陷者,仍用大黄、石膏至一、二斤之多,死而后已,此误用多之过也”。吴氏疾首之论,可谓切中时弊,慨乎言之。挽近杂病处方风尚,用药转多转重,一处方动辄百药,每味重至数两,不论病之轻重缓急,寒热补泻,气血阴阳,面面俱到,广罗原野,以冀诡遇。曾见一处方取药五十六味治痰饮咳嗽,1帖之量重达数斤而其效平平,后用小青龙汤方治之3帖有效。可见,用药之道,惟危急存亡之际,病重杂乱之时,药轻不能挽救,非大其法不可者而用大方,否则,均当以常用定法处方。合理用药之说,前人早加示范。八味药物之内方剂者,《伤寒论》占94.7%; 《金匮要略》占92.7%;《肘后方》占82.2%;《普济本事方》占72.2%;《世医得效方》占76.3%。昔唐太宗气虚下痢,百药无效,饮牛乳汤若失;欧阳修久泻不敛,法罄技穷,服车前子散霍然。诚治病之肯綮在于切中病机也。 何况天地之间生植有限,药物资源何堪浪费不顾。行见若干年后,资源日枯,病家何赖! 振兴中医,振兴中药,何以善后!金师因此自定“三不”准则:能用单方不用复方; 能用小方不用大方;能用轻剂不用重剂。处方用药以简、轻、廉、验为特色。临证明审病机,深通药性,审时度势,恰当用药,除复方简约精专,取药常在8-12味外,还善长于单方治病。如胃下垂,时下众医多用补中益气汤合枳术丸治之,亦有以胃阴不足论治,取益胃汤加一贯煎。金师据其食少乏运,动摇常闻腹内漉漉振水声之主症,独崇许叔微“癖囊”之说。癖为结聚,其来渐也,鬲中积饮成癖,形成科臼。因气道闭塞,经络不通,津液不行,故水饮停在胸府或下而停聚溢于脐部,所谓“水则流湿”。患者每形体虽瘦,胃腑之中停蓄饮邪则存在,所以饮少食减。自与津液消铄,体液不足,阴虚火旺之体征不同。癖囊患者口干或舌质红绛,反不喜饮者,乃脾不为胃行其津液之故。金师治疗本病亦仿照许氏原意,以一味苍术取之,仅以汤代丸,以利服用。其法用苍术20g煎汤,如啜茗状,即时频频呷服一、二口止饮,不可一饮尽杯,以加重胃腑负担。频呷移时尽半杯,再加沸水满,如此尽一天量以味淡为度。10天为一疗程,连服1~3月为宜。曾治30余例, 疗效均佳,苍术,有除湿涤饮功效,重在大振脾阳,《局方》平胃散条言苍术:“常服调气暖胃,化宿食,消痰饮……”。癖囊服苍术后,口干反润,舌绛转淡,乃胃腑津液得行之故。
轻者,指用药量轻。金师认为治病贵在顾护胃气,胃气存者,虽重病易瘥;胃气虚者,虽轻疾难疗,此乃一切饮食药饵均赖胃之运化故也。 故金师处方用药皆酌之又酌,不滥用多用一药,力求药力适度直达病所,中病即止。处方用药提倡轻剂为宜,不主动动辄妄投重量药味,每剂总量大多不超过75~100g,以喻“四两拨千斤”之功,而每奏如鼓应桴之效。 金师彬彬,虚怀若谷,有儒医风范。一生尘视名利,疏于家业,唯孜孜不倦,以毕生精力献身中医事业。金师曰:人命至重,贵于千金,故医之为道大矣,医之为任重矣!为医者,必须以“精”、“诚”二字为宗旨。精者, 即用心专一,精勤不倦,博极医源,使之医技精湛。诚者,即对医业忠诚,对病人真诚,对同道坦诚。医为仁术,真正的医生必具仁慈之心,立志“普救含灵之苦”,将自己的得失荣辱置于身外。无论何时何地,所遇病人皆当如至亲之想,若自身之苦,竭诚以待,尽力赴救。省病诊疾,至意深心,纤毫勿失。如是者,方能将其精湛医术施于大众,拯救病家于苦难之中。反之,虽有良术却无仁心者,但自逞俊快,邀射名誉为务,不会对社会、对他人有益。曾在华东医院、市六医院工作多年,西医病房每遇疾病危笃,多延中西诸医会集,共商诊治大计。其中学术平常者,不过轻描淡写,而见识高明者,若直抒已见,唯恐招人妒忌,万一不效,又虑损及医名,瞻前顾后,亦是大同小异而了事。渐成会诊之时弊。此生死存亡之际,尚且患得患失,何况平时乎?!故“诚”者,乃为医之最要也,而“诚”之中,又以不自虑吉凶得失荣辱为最难矣!愚有幸随师学习,目睹金师之医德医风,深感于怀, 受益非浅,容不一一呈上。窃以为继承当自金师为医之“诚”而始。
金师待人谦和,同道之间能友善相处,坦诚相待。学术上之异议,从不违心奉迎,必面直已见,而在病家面前、同道背后,从不说长道短,议论他人抬高自己。解放之后,金师服从上级按排,几易工作环境,无论职位高低,医院大小,均不推辞挑剔,欣然前往,勤恳踏实做好本职。金师言:医者,上能与帝王同坐,下可随乞丐并立。交结甚广,无贵贱可言,惟谦虚随和,坦直不阿,方能立足医林。
金师主张医贵务实。学习当扎实,审证当详实,辨证用药当切实,撰写文章当真实。特别是著书立说,白纸黑字,乃流传后世之举,均当谨慎细致,真实可靠,不能有半点虚假。故金师虽年逾古稀,以有恙之体,不辞辛劳,请教同道,查阅资料,一丝不苟,编写医学著作及讲稿,为中医事业勤奋工作,堪为我们晚学的楷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