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牛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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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时光对岸
菩提花开千年,只为结一世红尘情缘。
01
西方佛界,有一棵上古菩提树,盘根错节,枝叶扶苏。
佛祖每日来树下打坐,和人谈经论道。许是得佛光普照,浸佛法沐浴,久之,这棵上古菩提树便通了灵。我本菩提树上菩提花,也是这棵菩提树上灵识最强的部分,已修行多年。
佛祖常常会带不同的人来树下参悟佛法,佛家慈悲,看不惯这红尘世间诸多苦难,故普渡诸生,超越贪嗔痴恨爱恶欲,终达化境。佛祖有曰:“红尘纷扰,苍生难渡。轮回是苦,皆为虚妄。放下,即是成佛。”
日日听佛祖讲经,耳濡目染。红尘多纷扰,这是我修行多年所得经验。故此,冷眼看人世千年尘沙,修我的佛法。
这日,我看见佛祖带来了一人,这人与他人似乎不同,少了红尘烟火气,却多了几分飘逸出尘,不由地多看了几眼。
他立于菩提树下,修长挺拔,白衣胜雪,却是背对着我,无法看到面容。
漠看红尘多年,这次,居然有了几分期待,期待看到那宛如谪仙的男子,这样的期待,让人欢喜。
佛祖面朝我这边,眉眼温和,我却感觉他似有似无地看了我一眼。
佛祖应是看着那男子开口:“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弦止,此话,你可有悟?”
那男子背对着我,微微欠身,恭敬回道:“止愚钝,未能参悟尊者之意。”
佛祖微微一笑:“无妨,你佛缘甚深,多加修行,日后定有所悟。”
我看见男子缓缓摇了摇头,听见他低沉温润的声音响起,“谢尊者美意。不过止是红尘之人,确实无心参佛,恐有辜负了。”
佛祖无言,良久方道:“红尘多纷扰,诸事皆难为。你,又何苦执念?”
“唯念一人尔。”
听见这话,我心里一顿,佛祖面前,恐怕也只有这人如此随性大胆了罢。不过,他,倒是更引发了我的好奇心,这,该是何等风貌的人呢?
佛祖打了个佛偈,叹道:“浮云过眼,万般皆空。痴儿痴儿,自苦红尘,罢了罢了。”
说完,也不顾那白衣男子,自飘然而去了。
那男子却并没有离去,流连于菩提树下,兀自观望。
我紧紧瞧着他,期盼他能够转身,一窥真颜。
有风拂过,墨发飞扬,衣袂飘飘,绝美如画。
我怔怔地看着这景,和这景中的人。
许是看见了甚,一刹那,他回眸,对着我,朗然一笑,眉眼如画。
湖面照他衣白似雪傍荷葭,而我,那一刻,尘念一动红豆为谁发?
02
千年后,菩提花落,我修身成人。
红裙俏丽,玲珑纤细,肤白胜雪,灵气逼人。
佛祖立于我眼前,拈花微笑:“菩提洗净铅华梦,世间万象本为空。你既得缘法,修身成人,便赐你名为“梦空”。即日起,你便随我修行,他日必成佛道。”
我合十拜倒,“谢师祖。”
这千年来,我勉力修行,部分缘由,却是为早日见到那人,千年前他的刹那回眸,竟成了我的一眼万年,深深铭记。
那人,名唤弦止。
一朝成人,迫不及待便去寻弦止,只想和他一见,哪怕看看也好。
当初佛祖劝他参佛,弦止道红尘难断,佛祖便也罢了,只是并未让他离去。这千年来,弦止常伴佛祖左右,佛祖道:“你佛缘甚深,当得在这修行一二,该离去时,我自会让你离去。”
弦止并未有所不愿,便也留了下来,这一留,已是千年。
对此,我倒是心有欢喜,千年来,菩提树下,终是得见了弦止几面。
我寻到弦止时,那人正负手立于莲花池旁,白衣似仙,背影清逸,真像不知几时就飞走了。
在他身后站定,我小心轻唤:“弦止!”
那人闻言,转过身来,眸光如水,蕴了万般光华。
看见我的一刹那,那双水般的眸中光华潋滟,不过瞬间寂灭,染上了几丝疑惑。我想,那种光华,定是自己欢喜太甚入幻了,他还没见过我人形时的样貌,又怎生识得我?
果然,弦止疑道:“姑娘,你是?”
“我叫梦空,是师祖取的名。”我急切出口。
说完,才觉不妥,他又怎知梦空是谁?心下暗悔,一紧张忒得乱了思绪。
“梦空?师祖?”弦止继续疑惑。
我急得想跺脚,一时更不知从何解释,终是下了决心,拉了弦止的手向前走去。
弦止自是不愿被我拉着,皱眉道:“姑娘,你……”
我回以一笑,“莫急,等会你就明白了。”弦止欲言又止,不过还是任我拉了手离去。
来到菩提树下站定,松开弦止的手,将手心沁出的汗偷偷地在衣襟上抹了抹。
须臾,我指着菩提树道:“我本菩提树上菩提花,修行千年,化为人身,如今跟着佛祖参悟佛法。千年前,我就见过你,不知你,”顿了顿,含了分小心翼翼地期待出口:“可还记得我?”
静默,没有回答。心下有几分失落。
良久,弦止突然开口,吟诵道:“最爱芳香何处,花落菩提深深,随缘即应,落花潋滟。”
我虽化人,但悟性尚浅,未能明了他话中之意,只低头喃喃念着那“随缘”二字,复抬起头来,不见弦止。
不远处,那人背影脱俗,在一片暮色中淡去。
03
弦止在佛界已逾千年,早晚有一日要离去,这我是晓得的,只是,我没想到,这一日,来得这样快,来得这样突然。
而我,还没准备好他的离去。
那日,佛祖叫来弦止,问他:“时逾千年,你可看破?”
弦止道:“否。”
佛祖又叹了声“痴儿”,复问:“既如此,红尘轮回,你也愿焉?”
“愿焉。”
佛祖一挥袖,“罢了,你且去罢。”
弦止躬身,向佛祖拜别。
我躲在大石后,有些怔然,未曾想,离别如此漫不经心,而我,还未与他熟识。
弦止转身离去,临行前,似有若无地朝我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我还来不及出去道别,他已远去。
心有戚戚然,他就这样走了?总觉着,我和他的缘分应不止于此。
菩提千年,这一面红尘之缘,就这样了了?
自他走后,我有些心乱,跟随佛祖参悟佛法,较之以前,愈发不能静心下来,如此,便也不能精进。
一日,佛祖坐于菩提树下阖目诵经,待他诵完,我忍不住问:“师祖当初为何欲留下弦止?又为何留他千年后,却放他离去?”
佛祖坐如入定,并不睁眼,道:“一切自有缘法,佛家讲求随缘,不是你我等人所能定。他本有慧根,奈何执念太深。痴儿痴儿,不过情劫尔,何须自苦?”
话毕,佛祖突然睁目,看我一眼,我只觉那一眼深意无限,霎那间脑海中有甚一闪而过,欲待深究,却又无处可寻。
抛开思绪,我向佛祖求教:“世人常说,佛门空空,难窥其真目。师祖认为何如?”
佛祖微笑:“非也非也。吾之所省,当如是红尘深似海,苍生皆难渡。”
“红尘深似海,苍生皆难渡?”我呢喃。
佛祖站起,自菩提树下走出,问:“悟否?”
“否。”我如实答。
佛祖点头,“既如此,你去红尘走一遭罢。渡劫日满,自归佛道。”
我颔首低眉,双手合十:“谨遵师祖令。”
渡劫是真,不过将行的这一场红尘之路,此刻所想更多的,却是在那滚滚红尘,再遇斯人。
心下自有欢喜,弦止弦止,尘缘不止。
这劫,不渡也罢;这佛,不成也行。
佛祖,弟子有罪,恐有辜负。
这一番心思自然不肯言明,收回思绪时,抬头,见佛祖笑得慈悲,衣袖一挥:“你去罢。”
眼见着自己堕入红尘之门,佛祖的背影在清风中悠悠远去。意识混沌的那刻,隐约还听见了佛祖的缥缈之音传来。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弦止,我来找你了。
04
落入红尘后,我不再是梦空,忘却千年修行,甘如凡人。
凡间确实不同于佛界,这里花红柳绿,这里红尘熙攘。
我走在尘世的街道上,看着周围热热闹闹的人群,不自觉地就偷偷笑了起来。
弦止,这就是,你所贪恋的红尘?你,如今就在这里,是么?
佛祖总是说,红尘纷扰,诸般困苦,可是,我一眼,就爱上了这里,多么有烟火气息的一个地方,喧嚣,生气。
最要紧的,这里有那个人,弦止。
佛祖的渡劫之说,在这红尘世间,于我,更显得遥远。
菩提千年,我想邂逅,这一场红尘中,最美的情缘。
可是这一世红尘,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该去哪儿找他呢?
翻越大山大河,走过沧海荒漠,遇过大风大浪,抵过猛虎野兽,不停地前行,不懈地找寻,在红尘中漂泊流浪。
寻着千年的印记,那个人,早已刻画成心底那抹最艳丽的朱砂。
这是我在凡尘漂泊的第五个年头,来到了一座南边之南的小城。说起来,红尘几载,倒也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更有了些小小的嗜好。比如,饮酒。
天涯行客,偶备薄酒一盏,酒香浓郁,清冽入喉,醉人胸臆。酒酣时,眼前便是那抹白衣似仙的身影,盈满心中欢喜。
长亭长,徒思量。花开烂漫处,回首又一春,见阮郎。
晨间薄露未晞,有日光落入亭中,我正眠于此,身旁,清酒一壶,却已空。
忽闻身后有马蹄声踏踏,惊醒处,蓦然回首,竟是意外之喜。
红尘羁旅所找寻之人,此刻,就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弦止依旧一袭白衣,牵着一匹马向我这处走来,衣袖在晨风中飘飘,宛如谪仙。
我按耐住心底无处安放的惊喜,等他走近。
他在我几尺之外停下,先是没有说话,似在打量着我,但那目光却是恰到好处,并不失礼。
我勉力维持镇定,心下自明了,入红尘轮回者,过往皆忘,是以,他应不识我。不过无妨,我有时间,慢慢相识。
须臾,他温润含笑开口:“此处僻静,倒是不错。只是,姑娘只身一人,所去何处?”
“红尘漂泊之人罢了,何必问归处。”叹了口气,我故作凄凉。
“在下冒昧了,戳着姑娘伤处。”他作揖道歉,见我不语,似真的被这一番引出伤感之意,复又自诉起来。
“不过说来也是与姑娘有缘,在下正是这红尘飘零客,路遇姑娘,”说到这他顿了顿,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眸光闪烁,似有甚难以说出口,“不如……不如……”
“不如让我随你一起浪迹天涯罢!”我抢先说出弦止未能说完的话,眸中满满期待之色。
见他似愣住,没有作答。我又小声补充了一句:“反正同是天涯沦落人。”这句话估计也被那人听了去,先是错愕,随即反应过来,朗然一笑:“既如此,也好!”
“好,那你如今去哪?”我问。
他已骑上马,朝我伸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我毫不犹豫将自己的手递上,他顺势一拉,我便坐在了他身后。
“你随我走就好。”
“嗯。”
时隔数年,郊外,竹影深深,有一座小楼,掩映其中。
我坐在窗前,双手支起下巴,看外面暖阳微醺,风轻叶摇,好不静谧。
“在看甚呢,姑娘可否告知在下?”弦止从身后走来,拉起我的手问。
“公子,”我转头,笑眯眯地看着那人,“反正不是看公子。”
弦止摇摇头,“哎,一片痴心,都付与流水东逝,悲哉悲哉!”
和他开起玩笑,心中却是溢满幸福。不枉红尘走一遭,和他重相识,相知,相恋,相伴,足矣。
纵然,他不再叫弦止;即便,我不做梦空。这一场红尘情缘,总算圆满。
05
红尘纷扰,诸生皆苦。我终有所悟。
原以为的圆满,不过是我和他的一厢情愿,命运,无情者居多,不肯宽恕。
弦止病了,不是一般的病,我带他看过很多大夫,终是,药石无灵。
“莫急,这红尘世间,我也算是不枉来一场了。”弦止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羸弱而让人心疼。
我强抑住眸中将要溢出的泪,握住他的手,也不知是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弦止露出笑,伸出一只手缓缓抚上我的脸,兀自说道:“若是我不能再陪着你,也要好好顾惜着自己。”
“不,你会好的,会好的!”泪水再也抑不住,宛若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心下万般凄凉,我怔怔地看着眼前羸弱不堪的男子。这一世情缘,就此了结?
不,不,我是不甘于此的,就是要夺,也要夺回他的命,夺回,我们的时间。
菩提守候千年,只为全这一场红尘中,最美的情缘。
不甘,不甘矣!
思及此,心下已做好定夺,我背起弦止,向着西方的天空看了一眼,绝尘而去。
菩提依旧,亭亭华盖,枝繁叶茂。树下,佛祖拈花微笑,静静看我与弦止,眸光如一潭深水般平和悠远,却仿若洞悉一切。
我双膝跪地,望着佛祖恳求道:“师祖,弟子有罪,悟性浅薄,负了师祖嘱托,想是难得佛道了,如此,弟子甘愿放弃千年修行。只求……只求……,”侧头忘了眼被我安置在身旁,此刻正昏迷着的弦止,“只求师祖救他一命,圆满我们的这一场红尘情缘。”
佛祖阖了双目,声音慈悲而有着看破一切的寂静深远。
“红尘多纷扰,苍生皆难渡。这一遭,本应令你觉悟,你却堕入其中,不能自拔,又是何苦?”
“弟子甘愿,还请师祖一救。”额点膝面,我深深叩首。
佛祖双目还是阖着,不答。我亦保持动作姿势。
良久,他道:“你抬起头来罢。”
我闻言抬头,正撞见佛祖望着一边的弦止,眸色深深,蕴了些我看不明的东西。
“叹焉,叹焉!”他摇头。
言毕,只觉一片衣料光华的袖摆从身边划过,闻得耳畔风声一紧,眼前有人动作,行云流水。待一切止时,我再偏头一看,不禁喜上心头,弦止已醒。
“弟子多谢师祖。”再次叩首。
佛祖面前,弦止静立一旁,我轻轻过去,抑下满腔情绪,低唤:“弦止,还记否?我是梦空。”
弦止不语,此刻的他,眉头轻轻皱起,似有不悦。我看见他的眸中,满是迷惘之色。
方才还飘如云端的欢喜,突然便因这样的始料未及而跌入谷底。一时悲从中来,他,又一次就这样忘了我?
原来,红尘中最苦痛的事,莫过于,我,跋山涉水而来,与你邂逅相遇,结下这场红尘中最美的情缘,而你,转身过后,再也记不得我是谁。
06
佛祖看着我,道:“你看,红尘轮回,过眼云烟。他已忘,你又何苦执着?”
心中虽凄然,但我仍回得坚定:“辛苦不为成佛道,只为菩提早日红。如此,便是我愿。”
佛祖微微一笑,那样渺远所不能及。
“缘已散,执迷亦是惘然。”
我默然。弦止还立于佛祖身旁,却始终无言,眸光纯净懵懂。
蓦地,佛祖再次一挥衣袖,那人的身影,却已不见。我惊慌茫然地伸出手向前抓去,却是一片虚空。
这一世红尘,我终究没能握住那双手。
佛祖打了个佛偈,悠悠然远去,那样的背影,圣洁而高远,宛如池中盛放的,最美的莲花。
“红尘已入心,重渡姻缘劫。罢了,也许,你该有所悟。”
人已远,那苍苍然洞悉一切的声音,却依旧入耳。
到底有何悟?悟这一场红尘凄苦,情缘难续么?
我重开始了修行生涯,弦止亦是再次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不知去向。我想,大抵是又入红尘轮回了罢。
人已远,可是缠绕在心底的情丝,怕是剪不断,理还乱,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修行,修行,情爱已抛,覆水难收,这心,又怎能再修成佛呢?
晨抄经法,听木鱼声声;夜卧莲花,诉相思细细。这一生,如此漫长,漫长到我永生只能在接近不了你的天堂。
菩提树下,我站在弦止曾经站过的地方,想着千年前的刹那回眸,惊艳了谁人,又成了谁的一眼万年?
痴念间,佛祖已踏着莲花乘风而来。
我恭敬地行了一礼,“师祖。”尔后,继续望着那棵上古菩提怔怔出神。
佛祖知我心思,这许多日来,也不曾勉强我断了那情丝痴念。只是不时来树下打坐诵经,而我,却在思绪飘飞,越过千年万年,忆着故人。
“梦空,此情可断?”佛祖在我身前站定,背对着我发问。
“终我此生,不断!”出口的话几乎毫不犹豫,那样铿锵有力,却掩不了话里的丝丝落寞,淡淡凄凉。
“如此,”佛祖幽幽叹了口气,“梦空,我讲个故事与你听。”
虽没甚兴趣,我还是答了声“好”。
“两千年前,我去天界出席天帝万年寿宴,一眼看中天帝最宠的幼子,道他佛缘甚深,极有慧根。天帝大乐,便允他幼子随我去佛界参悟一二。”
这事和佛祖有关?总觉得有点熟悉,我便打起精神,继续听下去。
“天帝幼子来后,毕竟年少贪玩,如此,便识了我那刚修成人身的小弟子,和她玩在一处,时日长久,互生爱慕。”
佛祖说至此处,回身,朝着那棵菩提望了一眼,眼神悠远而慈悲。
我心中一顿,又是一出缠绵的爱恨情缘?一种熟悉而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似乎有甚我不知晓的事发生过。伸出一只手缓缓抚上老树的枝干,不敢再想下去。
佛祖没有再说下去,似在等着我的回应。
良久,我终是按耐下颤抖的心绪,开口。“师祖,你那小弟子……是何所化?”
佛祖了然,声音不悲不喜:“正是这颗上古菩提树上菩提花。”
“菩提花,菩提花,”我喃喃,“怎生是菩提花?”像是甚在脑海中炸开,炸得我头晕目眩,一片混沌。
佛祖接着说下去,“只是我那弟子终究是佛门之人,怎可与他人结下情缘?何况执迷不悟?她的举动,已是犯了我佛门戒律,经佛门众长老商议,让她入十世轮回,受红尘聚散别离之苦,每一世,都以飘零凄苦作结,直至十世圆满,重归佛界,重做修行。”
“那……”我知晓,怎会入了轮回呢?若入了,现在站在这里的人是谁?如此,只想明白这场缘的结局罢。
“天帝幼子自是不肯,苦苦哀求,”佛祖像是想起了那场跨越千年的爱恋,悲悯地道:“最终,我那弟子逃过了惩罚,喝下三生石畔的忘忧水,倒回菩提花身,再次修行。”
眼泪止不住从眼中滑落,脑海里一片朦胧,有画面闪过,一瞬即逝,怎么也抓不住。
再次出口时,我的声音已沙哑:“那后来呢?天帝幼子怎样了?”
“天帝得知此事,自是愤怒至极,便要惩罚与他。我予以相劝,总归这一场情劫,由我所来,自有我所渡。”佛祖叹息,“我准备渡化与他,奈何他痴心不悔,执迷不悟。无法,我便将他束在身边千年,也想通过这千年,慢慢影响他,兴许有所顿悟。”
“可惜,他始终不忘,痴于情,不修佛法。千年后,我放他离去,他也愿入红尘,了了牵挂。”
话毕,佛祖阖目,双手合十,故事,至此也算告一段落了。
此刻,我的心里却翻江倒海,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师祖,天帝幼子何所名?”
佛祖回:“名——弦止。”
07
弦止,弦止,果然是他。
这一场红尘情缘,原来,我们都曾执着过,终究却是,错过。我凄然,拼命抓住脑海中一闪而逝的支离碎片,却如何也忆不起。
固执的我一心要记起那段过往,便将祈求的目光投向佛祖,佛祖眸光洞悉,微微一笑。
他朝我施了个法,不再言语,又脚踏莲花,悠悠离去。
一瞬间,封存的过往像开闸的洪水,以迅猛之势席卷而来,来不及反应,便沉溺其中。
“梦空,佛祖今日教了你甚?和我说说呗!”
“不要,反正你又听不懂。”
“……”
“弦止,走,莲池里莲花开了,陪我去看莲花吧!”
“嗯,我想想!哎呦,腿疼,你拉着我走。”
“……”
“梦空,我跟你说,我家可好看了,改天带你去我家玩。”
“好啊!”
“对不起,忘了我罢。”
“那你会忘了我吗?”
“不会!”
“那你凭何让我忘了你?”
…………
往事如烟云般散尽,揉碎在风中。却还有痴迷的人,一点点捡拾着飘落的碎片,将那些过往一遍遍回溯,婉约了生生世世的追寻。
再次回首时,菩提依旧,却又有甚变了,这一场红尘情缘,在我心中,并未终结。
再一次去哀求佛祖,这一次,是带着无比的坚决,带着不顾一切的信念。
佛祖站在莲花池旁,静静看我向他行来,那双眸中,是了然的神色,是洞悉万事的慈悲。
“你来了。”佛祖微笑开口。
我行至他身前,深深叩首,“是,师祖。”
“可想好了。”
“想好了,不求成佛道,但全红尘缘。”抬首,眸光中的坚定正撞上佛祖脸上的笑颜。
佛祖托起一株莲花,放在心间的位置,笑意更甚:“既如此,从此我再无你这弟子,佛界,再无梦空。你且去罢。”
我磕了个响头,声音有一些哽咽,“多谢师祖,师祖……保重。”
佛祖不答,如天边一抹浮云般消散在我的眼前,一切如前,却艳了满池圣莲。
人间烟火处,姻缘再续时。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弦止,我再次将你容颜深藏。
从今,往后,缘来,缘散,你都将是我心头那抹最艳丽的朱砂,融入骨血,嵌入灵魂。
弦止,现在换我来守护你,再续那份未尽的情缘。
我,跋山涉水而来;你,会在哪一处静候呢?
苍苍竹林寺,杳杳钟声晚。
我踏马归来,听说,这里住着一位俗家弟子。
迫切地丢下缰绳,下马,迈步,踏入。一眼,便看见了那人。
他已换下白衣如雪,一袭青衫着身,妥帖而温润。不过,那张如画俊颜,还是那样惑人,一如千年前的刹那回眸。只是,眉眼间潋去了多少光华,更加静水流深。
心中溢满欢喜,是他,我笑得欣慰。
“施主找谁?”弦止站在阶前,一如问所有路遇此处的行客。
“你!”我答得坚定。
“我?”
“对,我找的是你。”
饶是如今的他,眼中也染上疑惑,还有一丝不经意的期待。
“你知我是谁?”
“当然,你是弦止。”
“弦止,弦止,”他呢喃,“原来我叫弦止啊!”
我心中了然,放心,这一次失忆,我会找回来,生生世世,再不离去。
“你为甚在这做一个俗家弟子?”
“等人。”
“等谁?”
“等一个该等的人。”
听见这话,我笑了,随即朗声诵出当年他对我说过的话:“最爱芳香何处,院落菩提深深,随缘即应,落花潋滟。”
他怔怔出口:“随缘,随缘……”
霎那,一切了悟,弦止定定地看住我,道一声:“梦空,是你!”
堕入红尘再不曾放下,只为和你,从此,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