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柚不是西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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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罗幕后送飞光,柏桑丛边作道场。
望帝终教芳草变,迷阳聊饰大田荒。
何来酪果供千佛,难得莲花似六郎。
中夜鸡鸣风雨集,起然烟卷觉新凉。
鲁迅先生这篇写于1934年9月的《秋夜偶成》,描述了他在一个风雨狂作、凉风吹拂的秋夜,点燃卷烟思索时势时的心境。鲁迅是嗜烟的,他终生离不开的两样东西,一是书,再者就是香烟了。鲁迅的不少照片都有吸烟的动作,很多画家、雕塑家也喜欢在鲁迅形象中加上一支香烟。吸烟这件小事情,很少有专门的研究家去关注,不过,鲁迅一生与香烟的交道,对认识鲁迅的性格和生活方式还是很有帮助的,不妨就从鲁迅文字和别人的回忆文章里看看,吸烟与鲁迅究竟有怎样的关系,吸烟对他有什么样的影响。
一、吸烟是鲁迅最大的嗜好
始终没有找到可靠的资料,知道鲁迅是什么时候开始吸烟的,但可以知道的是,吸烟是他至死都没有戒掉的嗜好,他试图那样做,但终于没有办法实现。1926年12月3日,鲁迅在致许广平的信中说:“我回忆在北京因节制吸烟之故而令一个人碰钉子的事,心里很难受,觉得脾气实在坏得可以。但不知怎的,我于这一点不知何以自制力竟这么薄弱,总是戒不掉。但愿明年有人管束,得渐渐矫正,并且也甘心被管,不至于再闹脾气的了。”这封从厦门寄往北京的信中的表白,与其说是声明自己下决心要戒烟,不如说是向许广平表达爱意,希望早日与她相聚。当然,也让我们知道鲁迅曾想戒烟而不得。
鲁迅的吸烟量是相当可观的,他在写给许广平和章廷谦的信中,都说自己每天吸烟大约三十到四十支。凡是见过鲁迅的人,都会对他吸烟的情景留下印象。女作家萧红在《鲁迅先生记》里写到鲁迅吸烟:“第一次,走进鲁迅家里去,那是快进黄昏的时节,而且是个冬天,所以那楼下室稍有一点暗,同时鲁迅先生的纸烟当它离开嘴边而停在桌角的地方,那烟纹的卷痕一直升腾到他有一些白丝的头发梢那么高。而且再升腾就看不见了。”阿累在《一面》里回忆他到内山完造书店购书时,模糊辨认出“坐在南首的一个瘦瘦的五十上下的中国人,穿一件牙黄的长衫,嘴里咬着一枝烟嘴。跟着那火光的一亮一亮,腾起一阵一阵烟雾。”这里描述的“中国人”正是鲁迅。
烟不离口是友人们对鲁迅最突出的印象。许广平的印象一定最深刻,“时刻不停,一支完了又一支,不大用的着洋火,那不到半寸的余烟就可以继续引火,所以每天只要看着地下的烟灰、烟尾的多少就可以窥测他一天在家的时候多呢,还是外出了。”凡去拜访鲁迅的人,大多都见过鲁迅抽烟的情景,许广平在《鲁迅先生的香烟》中谈到:“凡是和鲁迅先生见面比较多的人,大约第一印象就是他手里面总有枚烟拿着,每每和客人谈笑,必定烟雾弥漫,如果自己不是吸烟的,离开之后,被烟熏着过的衣衫,也还留有一些气味,这就是见过鲁迅先生之后的一个确实证据。”
可能是用量过大,也有生活习惯的原因,鲁迅吸烟,通常是选买比较便宜的品牌。郁达夫说:“在北京的时候,他吸的,总是哈德门牌的拾支装包。”但许广平在回忆文章里却说,鲁迅在北京时吸的是一种叫“红锡包”的烟。“他嗜好抽烟,但对于烟的种类并不固定,完全以经济条件做基础。在北京,时常看到他用的是粉红色纸包的一种,名称好象是‘红锡包",因为自己对于这方面并不记得清楚。”尽管许广平说的不确定,但从 “粉红色纸包”的印象而言,鲁迅在北京时经常抽的应该是“红锡包”而非“哈德门”。许广平说鲁迅“在广州,吸的是起码一两角一包的十支装。那时人们生活真有趣,香烟里面比赛着赠画片,《三国》《水游》《二十四孝》《百美图》等等应有尽有,有时鲁迅先生也爱测览一下,寻出新样的集起来,但并不自己收藏,还是随手转赠给集画片的青年。”根据记述民国时香烟的资料推断,这正是“哈德门”牌香烟。鲁迅在上海时经常抽的则是一种比较便宜的叫“品海”牌的香烟。夏丐尊在《鲁迅翁杂忆》中回忆道:“周先生的吸卷烟,是那时已有名的。据我所知,他平日吸的都是廉价卷烟,这几年来,我在内山书店时常碰到他,见他所吸的总是‘金牌"‘品海牌"一类的卷烟。他在杭州的时候,所吸的记得是‘强盗牌"那时他晚上总睡得很迟,‘强盗牌"香烟、条头糕,这两样是他每夜必须的粮。”
二、鲁迅的吸烟习惯与写作
鲁迅吸烟给人印象深刻的特点,是他吸烟“不吞到肚子里”;不轻易从口袋里取出香烟盒;有“好烟”不独用而更愿意和朋友分享。许广平忏悔自己没有重视限制鲁迅吸烟,是因为鲁迅自己时常说:“我吸香烟是不管好丑都可以的,因为虽然吸得多,却是并不吞到肚子里。” 郁达夫则很生动地描述过鲁迅吸烟时的动作,“当他在人前吸烟的时候,他总探手进他那件灰布棉衫里去摸出一支来吸,他似乎不喜欢将烟包先拿出来,然后再从烟包抽出一支,而再将烟包塞回袋里去。他这脾气,一直到了上海,仍没有改过。不晓得为了怕麻烦的原因呢?抑或为了怕人家看见他所吸的烟,是什么牌。” 而鲁迅与人分享“好烟”的情景,许广平在《欣慰的纪念》一文中说过,“有一次有人送给他十来听‘黑猫牌",照理说好好地留着自己用了,却是不然,他拿来分送朋友和兄弟。无怪有人说他自己吸廉价的烟,留着好的请客。其实是有什么拿出来一同享受,而不是同时分开两种待遇的。”
烟瘾极大的鲁迅并不是毫不顾及别人对“烟雾”的反应,李霁野在《忆鲁迅先生》中谈到自己在北京造访鲁迅时的一个细节:“鲁迅先生是不断吸烟的,所以这间小屋里早就充满了浓馥的烟了。看出我是怕烟的了,便笑着说,这不免太受委屈,随即就要去开窗子。”李霁野还记述1929年5月鲁迅由上海返北京,他和韦素园去访问时的情景,其中谈到,“在畅谈了几点钟之后,素园才想起几次让请先生吸烟,他都摇头说不吸了,是为避免使病室里有烟味,不是真的戒绝;再三说了对自己无碍,先生才走出病室,站得远远的急忙吸完了一枝纸烟。”李霁野因此感慨道:“这是小事,是的,然而小事里正可以见体贴。”由此可见,鲁迅对自己吸烟的嗜好对别人的影响是很注意的。
人们常说文人好吸烟,或许是相信一种误识,认为吸烟有助于思考,所以对鲁迅吸烟这一嗜好,并没有人回避去谈。的确,鲁迅的文章里也时常会拿“烟”说事。一边吸烟一边思考一边写作,可能是鲁迅经常的状态。鲁迅在《藤野先生》这篇文章中写到:“每当夜间疲倦,正想偷懒时,仰面在灯光中瞥见他黑瘦的面貌,似乎正要说出抑扬顿挫的话来,便使我忽又良心发现,而且增加了勇气。于是点上一支烟,再继续写为‘正人君子"之流所深恶痛绝的文字。”这就很写实地道出了先点烟而后写作的习惯。《野草》里,鲁迅塑造的思想者形象也常有香烟陪伴。“我疲劳着,捏着纸烟,在无名的思想中静静地合了眼睛,看见很长的梦,忽而警觉,身外也还是环绕着昏黄,烟篆在不动地空气中上升,如几片小小夏云,徐徐幻出难以指名的形象”(《一觉》)。“我打了一个呵欠,点起一枝纸烟,喷出烟来,对着灯默默地敬奠这些苍翠精致的英雄们”(《秋夜》)。“鞭爆的繁响在四近。烟草的烟雾在身边,是昏沉的夜。”(《好的故事》)。
鲁迅小说里,魏连殳、吕纬甫这些灰色的知识分子,也常常是烟不离手,或者说,鲁迅不时通过吸烟来强化环境氛围和人物处境。《孤独者》里这样描写魏连殳:“我只见他很快地吸完一枝烟,烟蒂要烧着手指了,才抛在地面上。”“‘吸烟罢。"他伸手取第二枝烟时,忽然说。我便也取了一枝,吸着,讲些关于教书和书籍的,但也还觉得沉闷。”小说还描写他“一面唉声叹气,一面皱着眉头吸烟。”的不堪景象,并且用“我到校两月,得不到一文薪水,只得连烟卷也节省起来”这样的“标准”来强化一个穷困潦倒者的窘境。
《在酒楼上》里,吕纬甫同样是一个嗜烟者,“他从衣袋里掏出一支烟卷来,点了火衔在嘴里,看着喷出的烟雾”,“他一手擎着烟卷,一只手扶着酒杯,似笑非笑的向我说。”“他又掏出一支烟卷来,衔在嘴里,点了火。”“他也不像初到时候的谦虚了,只向我看了一眼,便吸烟,听凭我付了账。”由于鲁迅自己有吸烟的嗜好,他在描写失落的知识分子时自然会想到用吸烟描述气氛、表达感情。并不能说吸烟这个情节是小说必须的妙笔,但至少增加了我们对“在酒楼上”的“孤独者”心境的认识和感知。
三、鲁迅的死与吸烟
1936年10月19日,鲁迅逝世于上海寓所。他的病因起于肺部,是当时还属于可怕的肺结核。许寿裳在《鲁迅先生年谱》里简述1936年鲁迅病情的发展,“一月肩及胁均大痛”,“三月二日骤患气喘”,五月十日后“发热未愈”,“八月痰中见血”,十月,“十八日未明前疾作,气喘不止,延至十九日上午五时二十五分逝世”。从医学的常识说起,这样的病与吸烟肯定有关。事实也是如此,每凡鲁迅有病疾,大多有肺病症状。而这自然就和吸烟联系到一起。早有医生劝其戒烟,但都没有实现,许广平在回忆文章中写道:“虽然在北京,为了和段、章辈战斗,他生病了。医生忠告他:‘如果吸烟,服药是没有效力的。"因此我曾经做过淘气的监督和侦查、禁制工作,后来病总算好起来了,却又亲自给他用劣等香烟来毒害他,这该是我自认无可饶恕的供状。”也是差不多同一时期,鲁迅自己也意识到这一问题,1925年9月30日在致许钦文的信中,鲁迅说:“我其实无病,自这几天经医生检查了一天星斗,从血液以至小便等等。终于决定是喝酒太多,吸烟太多,睡觉太少之故。所以现已不喝酒而少吸烟,多睡觉,病也好起来了。”能做到不喝酒但只能少吸烟,这也无奈的事情。1926年12月3日,鲁迅在致许广平的信中说:“我现在身体是好的,能吃能睡,但今天我发见我的手指有点抖,这是吸烟太多了之故,近来我吸到每天三十支了,我从此要减少。”
事实上,鲁迅不但戒不掉吸烟这个顽症,而且他甚至固执地认为,自己的身体好坏跟吸烟没有直接关系,这似乎也是为自己不能下决心戒烟寻找一点口实。1928年6月6日在致章廷谦信中,鲁迅还写道:“我酒是早不喝了,烟仍旧,每天三十至四十支。不过我知道我的病源并不在此,只要什么事都有不管,玩他一年半载,就会好得多。但这如何做得到呢。现在琐事仍旧非常之多。”他是否真的认为自己的病跟吸烟无关我们不得而知,但至少他希望、幻想是这样,因为他实在是戒除不掉这习惯。直到1935年6月28日,在致胡风信中,鲁迅仍然表达了不打算戒烟的想法:“消化不良,人总在瘦下去,医生要我不看书,不写字,不吸烟——三不主义,如何办得到呢?”
鲁迅做不到戒烟,直到逝世的前一天1936年10月18日,他还在吸烟。当天内山完造接到许广平转达来的鲁迅字迹凌乱的信,说自己哮喘不止,不能于当日如约相见,并求他赶快打电话给须藤医生。内山打完电话后即到鲁迅家里,“那时候,先生坐在台子旁边的椅子上,右手拿着香烟。但,脸色非常坏,呼吸好像也很困难。”待他和许广平为鲁迅按摩背部以减缓阵痛后,“我们要他停止吸烟,他终于把吸剩的丢了。”(内山完造《忆鲁迅先生》)日本医生须藤五百三在《医学者所见的鲁迅先生》一文中说:“今年三月他的体重只有三十七公斤,所以常常述说关于饮食的意见,和谈论香烟的害处及不适之点,但他说惟有吸烟一事要减也减不了。香烟和自己无论如何是离不了的。到后来,结果减至每天吸十五枝。”可见吸烟这个嗜好在鲁迅身上的顽固不去达到何种程度。
鲁迅死了,他活着的时候放不下读书写作,也离不开香烟陪伴。1936年,鲁迅在病痛日益加重、气喘咯血的情形下,仍然完成了大量工作。1月,与朋友协办出版《海燕》半月刊;2月,续译果戈理《死魂灵》第二部;4月,编《海上述林》下卷;6月,出版杂文集《花边文学》;7月,编辑出版《凯绥*珂勒惠支版画选集》;8月,为《中流》创刊号撰写文章,等等。他同时还要接见很多熟悉的、陌生的朋友的访问,关心青年作家、美术家们的创作和生活,回应来自方方面面的打压、恐吓和诬陷。他始终是个不能停下工作的“大忙人”。他病重中坚持连续四五天写作,回应徐懋庸,就是要忍痛宣告,他仍然能战斗,仍然不放弃。他闲不下来,只要生命尚有一丝力量,他也不能丢弃那支烟卷,就好象它真能为他打气充力。
鲁迅是个真真实实的人,从他对香烟这一件事情上看,他自有常人共有的脆弱甚至“自制力”的薄弱。惟其如此,我们更会理解鲁迅是一个生活于人间的战士而并非是超然于“人间烟火”之外的神明。许钦文《哭鲁迅先生》里记述说,鲁迅去世后的22日,许到北京鲁迅母亲家里,见有鲁迅画像的前面“供了一张书案,上有清茶烟卷文具”,可见,“鲁老太太”深知鲁迅生前不可离开的几样东西。风烛残年的“鲁老太太”,就用这样东西为鲁迅,一个中国的“民族魂”送行,其情其景,令人叹喟。
- 朽月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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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些照片是他抽烟的样子,鲁迅抽烟是连珠炮式的,很上瘾
- 里论外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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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 当时没有人不抽
- 站长在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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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不离口啊
- wpwip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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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爱
爱
- 晓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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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哈德门香烟(到北京定居以后)
堪称民国第一神烟的哈德门香烟,据说鲁迅先生最喜欢的就是这款香烟了。生产该款香烟的厂家也经常变动,不过根据比较权威的说法,应该是属于青岛卷烟厂。现在市面上还有这种香烟,不过同当年的霸主地位相比,现在的地位让人有点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