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猗兰霓裳之凤求凰(下部) 第八卷 第11章 日落沧桑又万年三
那柔然非弱国,自然兵力也能与我大羲抗衡,又因着知晓我大羲许多军机,此仗打得艰难。每日都有前方奏报传来,时好时坏。沈羲遥多在前朝处理国事,身边总是聚集了朝中重臣。我独自在后宫之中,往日里那些我最大的担忧之人此时已经悉数除去,剩下的那些妃嫔,虽也有勾心斗角,但却毫无法波及,也不敢波及到我了。
我与贤妃交情甚好,虽后宫不得干政,但每日里,也都为了国事而忧心不已,便派了小喜子,日日将前朝兵报密报与我。
秋天快尽的时候,京中突起痘患,虽然发现的早,可是还是死去了不少的百姓。其他患了痘者,都迁至京郊五十里一座专门腾出的寺庙之中了。
宫中倒未发现,京中又发现得早,整治的快,便也没人放在心上。
可是,那夜里,轩儿突然高烧,第二日,便有痘发出,来势凶猛。我的心几乎都要碎了,除了每日去照顾,其他时间,都是虔诚得跪在佛堂里,为轩儿祈求佛祖的庇佑。
可是,却终是无力回天。
轩儿去的那天,我与沈羲遥一直守在他的身边,御医虽说这样对我们凶险,但是,我还能顾得上那些,只抓着轩儿的小手,看着他的小脸一直是痛苦的表情。从两日前,他便陷入了深沉的昏迷之中了。
我一直呼唤着他的名字,几日下来,嗓子哑了,精神也慢慢不济起来。
那天,他的小手突然动了动,我连忙凑上前,只见轩儿缓缓睁开眼,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沈羲遥一眼,突然笑了。“父皇,您还没教儿臣骑马呢。”沈羲遥连日来也是未曾合眼此时消瘦了许多。“等你好了,父皇立即教你。”他的声音也是沙哑,眼中是无尽悲伤与父爱的关怀。我们都知道,这是回光返照了。
“母后,您给儿臣绣的那个荷包,儿臣还要。”他的声音那般稚嫩可爱,却是微弱下去。
我的泪流了满面:“母后给你,多少都给你。”
轩儿笑了:“父皇,母后……”他的小手伸出来,我与沈羲遥正要握住,却见那双细嫩的手臂,刚伸至半空,便无力垂了下去。
一片哭声……
冬日,大雪纷飞,寒冷非常。惠菊端了火盆进来,放在我近旁,为我掖好了锦被,又端了药汁给我。我看着她秀丽的面容,突然问道:“惠菊,你今年,该有二十了吧。”
惠菊一愣抬头看我:“是啊,娘娘,奴婢今年二十一了。”
我点了点头,似自语道:“二十一,在民间,早是儿女绕膝了。”
惠菊一怔:“娘娘……”
我看着她:“若是本宫想将你嫁人,你可愿意?”
惠菊没有反应上来,我说的如此直接。半晌才说到:“娘娘,莫不是奴婢做错了什么?”
我摇着头:“不,你什么都没有做错,所以本宫才想让你出宫去。这后宫险恶,你也不能在此待一辈子。女子,总是要嫁人的。”
“娘娘……”惠菊跪在我面前:“惠菊不愿嫁人,惠菊要侍奉娘娘一辈子。”
我苦笑着摇摇头:“说什么傻话。而且,”我的嘴角一抹苍凉:“你不是不知,前日里张太医说了什么。”
惠菊愣了很久,眼圈突然红了:“娘娘,张太医虽说您身子已是损的利害,可是,用心调养,还是能好的。”
我看着她,淡淡摇了摇头:“你我都知,这心病,是永远也解不开了。”我长长叹了一口气:“自轩儿死后,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摇着头,有泪,又掉落下来。
“我的三哥,你是见过的。”停了半晌我继续说道:“他虽是商人,但终是可放心之人。我将你托付给他,虽不能是正妻,但也好过我去了之后,你在这后宫之中没有依靠。更何况,我的三哥富甲天下,跟着他,总不会受苦的。”我看着惠菊说道:“我已经向皇上请旨了。”
惠菊”扑通“跪在我的面前,泪流不止。而我,又何尝不是呢。
外面有脚步声传来,门被重重推开,夹杂着冬日里的凉气扑在我的面上。
“娘娘,前方急报……”来人是小喜子,气喘吁吁得说到,面色却是十分难看。
我霍然起身,紧盯着他:“什么消息?”
“大将军他……他……战死了。”
有如晴天霹雳,我的身子摇了摇,眼前一黑,终如同飘絮,被无情东风摧残,落了下去
猗兰霓裳之凤求凰(下部) 第八卷 天上人间情一诺
一连一个月的时光,我都安静地躺在坤宁宫坚实的大床上。
身上盖着最轻柔的云丝如意被,自轩儿死去的那天,这里的一切全被换掉,那鲜艳夺目的大红颜色,自此永远地离开了我的视线。
哭声很久,恨了很久,借沈羲遥无上的皇命之手,除去了丽妃、柳妃。至今,她们惨死的模样,仍不时地在我眼前浮现,我只是紧闭着眼睛,自己对自己说道:“这是她们应得的下场。”
至于惠妃,当她的儿子被她自己亲手害死之后,人便疯了。这,甚至是比死更加痛苦的事情了。
而皓月,我只是将那个寒冷冬日里她送来给我的那壶好酒转赐给她,之后,她便因着一纸密诏,去了京城最大的消魂之所,在秀荷的看管之下,遍尝人间屈辱。不是我狠心,我实在是不忍杀她,这个从小伴我长大,叫了我十六年“小姐”的女子。若是没有当日她送来毒酒,没有她指使李管家诬陷沈羲遥,没有她在沈羲遥停手之后继续在父亲的药里下毒,没有她在沈羲遥的耳边诬陷我与羲赫的关系,让沈羲遥逼我喝下那药汁,我一定会将自己的荣宠分她几分,让她也成为这后宫之中得意的女子。可是,她的心终究那般飘荡着,信了和妃的鬼话,弃了我们多年的情谊。
沈羲遥轻掀门帘,走了进来,他的目光温柔如水,可是却怎么也比上羲赫那温暖柔情的眼神。在他逼我喝下那落胎的苦药之后,我心中所有对他的爱,就在我最后看他的那抹苍凉之后,消失怠尽。
“薇儿,今日可感到好些了?”他沿着床椽坐到我的身边,问着每日都必问的问题。
我看着他,轻轻一笑:“皇上其实已经知道了,不是吗?”我的声音哽咽起来,目光别向远方,落在了赤金幔钩之上,看着它反出黯淡的薄光,凄凉一笑。
沈羲遥沉默了许久,将我轻轻地拉进他的怀中。我依靠在他肩头厚实温暖的地方,平和而宁静。
他环紧了我,用下巴摩挲我的头顶,我就笑出了声,随后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手没有来得及捂住苍白的唇,一道鲜红就喷在沈羲遥月白的龙袍之上。那上面金丝绣就的苍龙在鲜血中遨游,黑玛瑙制成的龙眼光芒一闪,黯淡下去。
沈羲遥几尽惊恐地抱着我,他无意识地摇着头,喃喃地说着我听不清的话。
我觉得胸口憋闷得厉害,身上一阵胜一阵的疼痛。我知道,自己的大限快到了。
“皇上,”我抬起一只手,在他的眉间游走,想抚开他紧皱的眉头。往昔点点滴滴美好的回忆又涌上来,我努力将那些痛苦的旧事隐藏起来,朝他明媚地一笑:“皇上,臣妾还有一个心愿。”
他低头看着我,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星光点点。
我垂了眼帘:“臣妾想去烟波亭。”
他怔了好久,眼中的伤痛再无法掩饰。
我却闭了眼,只有这样,他才能完全地接受另一个女子出现在他的生命之中,而不是再去寻找我的影子。
其实,他是知道我内心的情感所向的。在他做出了那些让我痛不欲生的事之后,在羲赫阵亡的消息传来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只是,他没有办法放手,除非天命难违。我也不是狠心薄情,如果说我完全不爱他,那是假的,毕竟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总是有的,更何况那最初,是多么的美好,即使那美好,只有那么短暂。
沈羲遥终是点了点头,我笑起来,纯粹的孩童般的笑。他也笑了,只是那笑眼中,有星光点点。
“我们最初相遇的地方就是这里。”靠在栏杆上,轻柔地诉说着。
沈羲遥只是安静地带着微笑,看着我,没有芥蒂,没有怨气。
“他是那样一个男子,与皇上你不同,他有最简单的笑脸,还有最纯净的爱情……”
“是的,羲赫他……”沈羲遥沉默了良久,说道:“其实我很羡慕他,因为他不用被家国所累,可以无所畏惧地爱一个女子。我是帝王,我没有办法,但是……”他抬头,目光炯炯地看着我,“我可以给那个女子她想要的一切。”
“可是你知道她最想要的是什么吗?”我睁大眼睛看着他。
他没有回答,只是宠爱地笑了笑,目光看向远处飞龙池栖凤台上彻夜不熄的巨烛,良久,回头看我,在我的耳边轻轻地低语。
只那一句,我的泪就掉了下来。
“薇儿,再为羲遥舞曲吧。”
我怔怔地看了他很久,他带着凄凉的强笑,温柔地看着我,似乎要用那眼底的温柔包裹我已经完全干瘪的心,让它恢复最初的丰盈。可是,一切,都太迟了。
我垂了眼帘,轻轻地点了点头。
吴刀剪彩缝舞衣,明妆丽服夺春晖。扬眉转袖若雪飞,倾城独立世所稀。
扬清歌,发皓齿。且吟白停绿水,长袖拂面为君起。轻躯徐起何洋洋,高举两手白鹄翔。宛若龙转乍低昂,凝停善睐容仪光。佳人举袖耀青娥,掺掺擢手,映步生姿进流芳,鸣弦清歌及三阳。清歌徐舞降神,四座欢乐胡可陈。寒云夜卷霜海空,胡风吹天飘塞鸿。玉颜满堂乐未终。
大羲十五年春,皇后凌氏薨。
谥号孝端昭敬仁懿慈淑恭安惠温穆敏静淑承天辅圣纯皇后。其谥号之广,旷古未有。
帝哀痛不已,罢朝一月。
举国皆悲,万物其殇。
“谢郎,你可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的那个地方?”群山环抱间,一个女子轻柔的声音飘荡在烂漫的桃花缤纷之中。点翠描丹迎髻,雪白绫丝花裳,娥眉翠黛,神采飘逸,夭夭妁华,脱尘遗世,美如谪仙。
“自然记得,那里景色明丽,柳杏将吐,桃花烟柳,风景殊胜。前傍绿水,后倚青山,山下就是漫漫的桃花夭夭,芬芳无边。”回话的男子,白衣胜雪,钟灵毓秀,清冷沁贵,气宇轩昂。
一阵风吹来,片片飞扬开去,婉转细碎如蝴蝶翩飞,渐成花雨芳菲,乱红点点,落在悠悠碧水之上。
有道是,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桃花夭夭,水之汤汤。
青山环翠,碧水缭绕。
风致楚楚,情意绵绵。
神仙眷侣,天上人间。
此花开尽更无花(完全版)
窗外的雨滴滴答答下个不停,远远望去氲阖一片。齐妃因打西六宫来,一路上虽是乘了软轿,绉红绒缎披风上还是沾了不少水珠。站在廊下解着系带,一抬眼,看见紫薇宫正殿窗下搁了一盆水仙此时开得正艳,轻肌弱骨,金蕊流霞。不由“咦”了一声,身边的月儿闻声看去,也是一愣,方说道:“都入冬了,这水仙放在窗下,竟还开得这样好啊。”
话音还未落下,身后有人娇笑道:“怡妃娘娘这里自然都是好的了。”齐妃回头,是不久前晋了淑仪的祥嫔,她们素来交好,便笑吟吟到:“妹妹也是来向怡妃娘娘问安的么?”
祥嫔点着头走上前,携了宁妃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姐姐怎么总是穿得如此素净,按说姐姐这么美,又这么年轻,该是穿红戴绿的时候啊。”
宁妃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一袭珠华色复纱罗裙,浅浅笑了才说道:“这是皇上前个儿赏的。。。”便再不言语。
祥嫔“哦”了一声,满眼羡慕:“皇上最爱赏姐姐衣饰了。不过姐姐这样美,人家都说你跟怡妃似是姐妹呢。宠眷正浓也是平常。”
宁妃本来面色明朗,却不知为何,听了这句话稍稍暗沉了下来。不过一瞬便拉了祥嫔:“我们快进去吧,总不好让娘娘等的。”
宁妃和祥嫔进去的时候,怡妃正坐在一盏绣架前,手上缠着五彩丝线,因她与齐、祥二人交情颇深,私下里也不就不在乎些儒节。知道她们进来,只扬头一笑,有侍女端了圆凳放在一旁,奉上茶水来。
祥嫔看到绣架上一幅海棠春睡,枝脉分明,栩栩如生,艳丽非常,直是吸引人,更因着是双面绣,更是精致不已。不由称赞道:“怡妃娘娘这架海棠春睡真是好看,若是我能有姐姐一半的绣工,便也好了。”
倒是宁妃端详着没有应合。她进宫比祥嫔早,与怡妃交好的时间也久些,细看之下不解得问道:“这双面绣,倒不似姐姐擅长的啊。”
怡妃一怔,手上顿了下,笑容慢慢敛去,幽幽叹了口气,缓缓说道:“这是皇上前个儿命人拿来的,我昨日观赏时一支金钗不慎掉落,划破了一处,现在正想法子补呢。”说着看了看手上的丝线:“只是,这绣工实在精巧,我是无从下手啊。”
祥嫔“咳”了一声,一张俏脸上满是不解:“姐姐让女红坊的人补了不就是了,何必自己动手呢。”
怡妃淡淡笑笑:“这毕竟是皇上御赐之物。。。”便不再说什么了。只是眉头皱紧,盯着绣架的眼微眯起来。隐隐似有心事。
祥嫔见怡妃心中似有不悦,怕是因这绣架之事,忙指了窗下那盆水仙说道:“方才在廊下便看到姐姐这水仙开得不错,养得真好。就是不知是怎么养的啊?”
怡妃目光顺着祥嫔的手落在了那盆水仙之上,“扑哧”笑出声来,唤来侍女端了花盆进来。“哪里是养得好,你们细瞧瞧吧。”她说着放下手中丝线,接过细瓷兰花纹的花盆放在小杌子上,极是小心翼翼。不过面上笑容却极是得意。
齐妃的手指刚触到那水仙碧绿的叶,脸上立刻出现了惊诧的表情,一双杏眼圆睁着看着怡妃。祥嫔见她如此便凑上去,“哎呀”一声,满面羡慕的说道:“这是。。。玉制的啊。”
怡妃端了杏仁酪递给她二人,略有不以为意道:“皇上前日来,见我这里无花无草的,太萧索,便赏了这个。”
祥嫔仔细观赏着那足可乱真的玉制水仙,一面用手小心轻抚每一片碧玉的叶,每一瓣白玉的瓣,还有极精巧的黄玉的蕊,一面“啧啧”称奇,顾不得手边怡妃递来的酪,嘴里直道:“这可真是巧夺天功啊。姐姐不愧是皇上身边第一人。。。”
怡妃饮着酪不说话,眉眼间虽是笑意,却不知为何,隐隐有抹哀怨在其中。
是啊,这么多年了,人人皆以为她是这后宫第一人,可事实,却只有自己知道啊。。。
当年那个宠冠后宫的绝代皇后,还有那些或美艳或清逸或避世的稀世美人,都随着先后的离去,香消玉殒。。。众生皆叹时,却又有多少人知道,这其中的勾心斗角,阴谋黑手。。。
齐妃饮了口酪,含笑看着还在观赏玉水仙的祥嫔,轻轻拍了她的后背,那斜插的发钗上垂落纤长的珍珠坠子,微微地晃,那幽白的柔光一闪,怡妃突然怔住了。
“这钗子。。。”她缓缓伸出手去,欲执不执的顿在半空,面上苍白起来。
宁妃没有注意怡妃的神情,甜蜜一笑,嘴角边露出两个极深的酒窝:“这是皇上前个儿赐的,和今天身上这套衣服一起。”话说完才看到怡妃极不自然的神情,有些疑惑,忙问到:“姐姐,可有什么不对么?”
怡妃抿了嘴,白皙的手抚在宁妃的袍子上,久久不语,眼中却有点点泪光。
这一下,宁妃和祥嫔都吓坏了,纷纷站起到怡妃身边:“姐姐,这衣服有什么不妥么?”
怡妃轻摇着头,鬓间一朵芙蓉微微颤抖,半晌她才说道:“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些旧事。”
出了紫薇宫,雨已经停了,祥嫔拉住宁妃的手:“姐姐,我们去御花园走走可好?”
宁妃看着依旧阴云沉沉的天,终还是点了点头。
紫碧山房是御花园内一处山峰,其时时值冬日,加上连日的细雨,因此少有人在。宁妃和祥嫔远远屏退了随身侍从,一前一后走着,却没有人先开口。
终还是祥嫔年轻,耐不住,揪了身旁一片常青叶在手中把玩,看着前面的宁妃问到:“姐姐,你说,怡妃是怎么了?”
宁妃此时心中仍是疑团不解,正在思索,听得她这一问转过身来,那珠钗一荡,清冷一片:“总不会是因皇上赐我衣服的缘故。”
祥嫔只是低头,半晌才说到,却似自语:“说到皇上,已经很久没有来了啊。”
宁妃神情也是一滞:“是啊。我们都说前个儿前个儿,这前个儿,怎么说也有十来天了。。。”
一阵萧索之风吹过,掀起宁妃珠华色裙袍一角,祥嫔眼见,猛地抓住:“这是。。。”
那裙袍内侧尾处,一线极浅的金色丝线勾出淡淡一带纹样,方才翻转起来被阳光一照,闪出光芒。宁妃四下看看并无他人,自己揭起来。细看之下,竟有一个薇字嵌在其中。。。
宁妃和祥嫔不明这字是何意,但却知道这纹样精美雅致无双,定出自高人。宁妃细细抚着,觉得那绣工却有些熟悉,细想之下,方才在怡妃宫中看到的那架双面绣,正是这个手法。
“姐姐,这皇上赏的衣服,怎么还有字啊。”祥嫔看宁妃放下裙摆,顺手帮她抚平了褶皱,不解地问到。
宁妃目光似缥缈的白云,落在山下泛着银光的湖水之上,又慢慢拉远开去。
“你可知。。。”她轻柔而缓慢得说到:“这湖中那座宫殿?”
“你是说。。。”祥嫔顺着宁妃的目光看去:“蓬岛瑶台。”“蓬岛瑶台”宁妃也脱口而出,两人相视一笑,目光却别开去了。
“自然听说过。不过两年前,它不是毁于一场大火么?”祥嫔说到。
宁妃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摸着披风袖口上半寸来长的白狐狸峰毛,点了点头:“是啊,那日我也记得,火光冲天,老远就能看到湖中青烟直上,因着这湖水,人没法过去,便全毁了。他们都说,那里面,收尽人间珍奇。。。”她停了半晌才说到:“你难道不觉得,自那起,皇上就少踏足后宫了么?”
祥嫔一愣,毕竟宁妃这前后两句没什么相干,却还是点了点头:“自那起,皇上一月也就踏足后宫不过十次。可是,这难道有什么相干?”
宁妃没有回答,只是转身向前走去,她的声音在寂静林中格外空茫:“妹妹,难道你不觉得,咱们三人,我是说怡妃、我、还有你,样貌上都是有几分相似的么?”
新年将至,后宫里人人忙做一团。为了除夕夜皇上的赐宴,妃嫔们各个裁制新衣,打造新饰,交情好的便三五聚在一起商量着样式花色,各宫里都是热闹非凡。
怡妃因是后宫中隆宠最久的妃子,此时四妃无人,一品位夫人无人,后位更是虚悬,因此她便受了皇帝的旨意,一直掌管着后宫事宜。此日内务府将新制衣料皆送了来,鲜丽华美得占了小半边侧殿。众妃嫔早早过来请安,也是折腾到晌午之后。
怡妃换了家常的服饰,因新年临近,便色泽喜庆了些。对襟式样的淡粉衫子,系一条盈盈袅娜的浅碧罗裙,罩一件胭脂色绣红梅的“半袖”,两截长袖露了出来,轻抚在西窗下的古琴之上。她人虽坐在琴前,手却交握在膝上,看着那徐徐升烟的香炉,若有所思。
沈羲遥走进来,没让人通报,就看到怡妃迷蒙的神情。他已有半月余未踏足后宫,此时知道怡妃辛苦特来看看,看到她那神情心中有些惭愧,却也有忡怔。怡妃这样的神情,像极了她。。。
他想起清晨坐船过岸来,她还睡着,极安静,长长的睫毛轻覆在面上,更显纤长。那些人生巨大的变故已使她孱弱不已,再经不起任何的波澜。他自两年前得知羲赫故去,她独自一人,便用尽了办法带她回来,藏于蓬岛瑶台之上。毕竟那里他也早在初相识时送给了她。本要给她换个身份重新入宫,却怕这后宫的风雨侵袭到她,便制造了那大火的假象,还在之后将那水域扩大了近一倍。如此,只为她平顺安泰。
可是,两年了,她只是安静坐在窗前读书抚琴,却几乎不再说话,好似周遭皆不见一般。而他,多是远远站着看她,看她沉沉睡去,看她静静读典,看她轻轻抚琴。。。即使她不对自己说话,但她总是那样静好的模样,如同清水涟漪,柔美得让人心痛。
“皇上,您来了。”怡妃回过神便看到沈羲遥站在门前,含笑看着自己,只是目光稍有迷离。她心中叹了口气,自己何尝不知,他此时看的,哪里是她,而是她啊。。。
“近日来辛苦了。”沈羲遥朗朗笑着上前,摆了摆手示意不用请安。“朕政务多,这后宫,还要你打理了。”说着执了怡妃裙袍的绶带在手中把玩。
怡妃轻轻一拜:“皇上,这是臣妾份内之事。不足挂齿的。”
沈羲遥笑笑:“这么多年,也该是要给你晋一级了。”
怡妃一愣,看着沈羲遥含笑俊朗的面孔,几欲落泪,急忙起身盈盈拜倒:“皇上。。。”她略带哽咽地说道:“臣妾谢皇上隆恩。”
如此倒是难得的和乐融融大半天,直到张德海进来悄悄对沈羲遥说了什么,他面色稍变,匆匆离去。只留怡妃看着一对红烛,有泪滑落。。。
听得沈羲遥夜里批阅奏折染了风寒,来势颇重,怡妃与齐妃匆忙前去探望。都只带了贴身几个侍从,特意做了沈羲遥最爱的松瓤鹅油卷装在食盒里。一路上风挟杂着雪花扑面而至,甚是冰凉。却因着焦急毫无觉察。行至养心殿外,竟发现殿阁院落中竟没有侍卫。齐妃心下犹疑,却还是跟着怡妃进了去。
养心殿正殿里无人,甚至站立的侍女都没有。因是大雪殿阁内极暗,她们俩长长的影子拖到门口,心下生了害怕,便转身要走。
就在此时,一个温柔女声传来,似潺潺流水,又似悦耳银铃,极是好听。
“这药凉了,药效就散了,遥。”
怡妃身子一凛,并非是为这寒冬,而是那最后一字,“遥”。
“你怎么过来了。冬日严寒,你的身子。。。”分明是沈羲遥的声音,却又因这那温柔宠溺到极处的语气而陌生起来。
齐妃的手不由拉住了怡妃,两人轻轻上前,透过重重堆叠得锦绣幔帐,寝殿里燃了几对高烛,很是明亮。那寝殿里多金黄正红色泽,此时被烛光一照,满室柔光。
一个女子,一袭月白色纹绣罗衣,浮着团团银丝如意吉祥,背对着她二人坐在沈羲遥龙床边,一枚镶翡翠的镂花银钗以及零星的银箔珠花,压住了她脑后那纹丝不乱的圆髻,很是清简的模样。
一阵风从门外吹进,怡妃不由打了个颤,“叮当”一声,二人手上的碧玉镯子脆生生地相碰,在这静谧之中份外清晰。
“什么人!”沈羲遥声音传来,极是威严。
宁妃吓了一跳,以手抚住胸口,怡妃定了定心神,拉着她的手紧了紧,两人并肩掀开那浅金的绣帐走了进去。
沈羲遥半靠在大迎枕上,满面不悦。而那坐在床前的女子,却未起身,也未转身。只是静静坐在那里,素白的手上一碗汤药,徐徐散着热气。
“臣妾给皇上请安。”她们两人拜下去,心中忐忑不安。沈羲遥目光久久落在怡妃身上,终别开去。“平身吧。”
宁妃小心地抬头看那女子,她坐着,浑身散出如仙般风姿。而身边的怡妃却颤抖起来。她几乎是踉跄地上前,带着不可置信的语气道:“娘娘。。。。。。”她的手还未放到那女子身上,便被沈羲遥一下子打开了。
此时,那女子也缓缓转过头来。
这是一张无法用词藻形容的脸,那般美丽,却不刺目。让人只想一直看下去。她带了温柔浅笑柔声道:“怡妃妹妹。”一只平金展翅的凤凰抹额停在光洁的额上,凤凰口中垂下一点赤红,如同水滴般微晃在她眉目之间。那眉、那眼、那鼻、那口。。。无不让人销魂。。。齐妃完全看愣住,半晌反应过来,怡妃唤她“娘娘”,还有那精致的凤凰。。。无不说明了眼前女子不可能的身份。
她笑容明媚,却兀自带了清雅与难以接近,这一室烛光更令一切恍如梦境。怡妃身子晃了晃,倒了下去。。。
怡妃醒来时,是在紫薇宫寝殿之内。是梦吧,她自语道,我又梦到了皇后娘娘。。。说着苍茫地笑起来。看看天,是清晨时分,十分安静。她想着该起身了,皇上染了风寒,得唤上齐妃妹妹一同去看看。这么一思量,却突然有彻骨的寒意,那梦,那般清晰而真实。。。莫不是。。。
正在此时,门开了,贴身的蕙儿匆忙走进来,看见她和衣坐在床上,脱口道:“娘娘醒了,可是出大事了。。。”
怡妃只觉得自己脑袋晕晕沉沉,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人。
“你再说一遍。。。”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有些古怪:“你是说,齐妃殁了?”
蕙儿点了点头:“昨晚齐妃娘娘突然暴毙了。。。”
“昨晚?昨晚我们不是在一起下棋么?”怡妃觉得寒意森森。
“娘娘。。。”蕙儿目光中隐着担忧:“昨日您去养心殿,晕倒了,皇上派人送您回来的。。。用了药,您就睡到方才了。”
怡妃怔怔地看着蕙儿,原来。。。原来一切都不是梦,而是真的。
除夕夜里,虽然齐妃殁了,但却没有给这欢闹的节日染上阴影。众妃一个个耀目非常地站在镂云开月殿里,静等沈羲遥的到来。怡妃已在多日前受了封妃的诏书,此时众妃们纷纷向她道喜。她虽笑着,内心却是寒凉。
她想起那日,齐妃殁了,沈羲遥得知她醒了便过了来,还不待自己向他请安,便屏退了众人,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慢慢叹了口气道:“她不易,朕不愿她再受伤害。如今这后宫之中,见过她,知道她还在的人,也就剩你了。”
之后他笑了,可那笑那般危险,声音那般冰冷:“若是你将昨日之事说出去。。。”他停了片刻,目光直视着自己的眼睛:“这冬日里,暴病身亡也是平常。。。”
她跪在他面前,郑重道:“臣妾昨日睡了一天,实在不知出了什么事。。。”
沈羲遥闭了眼:“你是聪明的。不枉朕一场宠爱。”
午后那封妃诏书就来了,封为贤妃,赐尊号“茉”。
此时她坐在众妃前,静静地看满室流光。张德海传话来,沈羲遥要迟些过来。她看着殿中暖阁里培出的牡丹,开得那般艳,那般好。可是,那最美的一朵已开在了帝王心上,其他的,即使绽放,也终敌不过那帝王心中的那朵盛世牡丹。。。
她想起很小时候读过一首诗,前半阙想不起来了,只记得那最后一句“此花开尽更无花”。
是啊,此花开尽,更无花了。。。
大雪“扑簌扑簌”下着,落地无声。
- C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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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咬牙道,泪水盈眶,双手不停地发抖,云青的脸色越来越灰败,不要,千万不要有事!
“麻烦……小姐告诉纪情,……云青……这辈子注定……要欠她,如果有来生……云青,再……报答……”
“什么来生,”我哭着大吼,“纪情要的是你活生生的这辈子,不是虚无缥缈的一句承诺!你这个混蛋!”
周围,从各个阴影处冒出来三三两两的黑衣死士,蒙面巾后的沉寂眼睛,默默地看着我们。
形势比人强,我不能再沉湎于悲痛中——我抹抹眼泪站起来,飞快地从地上捡起一把长刀,努力控制着自己发抖的声音,“蚩昊,你尽最大的能力,保住云青……我来打发他们!”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在乎的人在自己面前死去,我不想让我身边的亲人们死,我一定要保护他们,所以,我只能拼命杀尽伤害他们的人!
月如钩,冷寒彻骨!
刀如雪,冰霜无情!
鲜血如花,美人如刹,风动的火焰吞舔着人间的至极残忍,嘎嘎得意地狂笑!
战场,我害怕浴血战场,但人生又何处无战场?
浓烟翻腾不休,火热的鲜血激起了我骨子里的残佞,手中的刀毫不犹豫地劈向对方的要害,绝不留情,一刀一刀血溅长夜,人命在命运齿轮的磨合中飞逝如烟,直到一个温暖强壮的身影,紧紧地抱住我,锁住我,止住我的颠狂失控!
“凤凰儿,凤凰儿……”
谁,谁在焦急地叫我?谁在用这么温柔怜惜的语调呼唤着我陷入魔障的灵魂?
凤凰儿,火中飞舞傲视苍生的凤凰?
只有他,才会这么叫我……
眼前升腾疯狂的红雾渐渐消退,黑衣死士早已纷乱倒地,眼前浓烟中现出几条模糊而担忧的熟悉身影。
我虚脱地软下身子,偎依着背后永恒的热源。
“外公在给云青检查,蚩昊和外公都说,云青的伤按说会当场死去,但是他没有,这是个奇迹,云青不会有事了!”清歌低声在我耳边喃喃地道,不停地安抚着挣脱一切束缚的我。
锏影兄弟迅速抬起云青往后园而去,外公和蚩昊紧随其后,纪情悲痛无言地看了我一眼,转身追上云青。
那一眼并非责怪,却已是心中的一个深深的结。
“煞影,你看着嫂子,送她去密道,我来挡住这些死士!”清歌将我轻轻往旁边的人身边送去,我下意识地揪住他的衣袖。
这时,我茫然的眼神才渐渐聚焦,他一身白袍已经染上朵朵血花,诡艳而凌厉,他清雅如风的面孔满带着肃杀的神情!
那决绝不能回头的带着沧桑的庄严,让我的心头一阵恍惚。
“这不是我的血,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你在这里我会分心,你随煞影下去好不好?”清歌一眼便看穿了我的心思,柔声安慰道。
“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在这里……”我的泪水在不停地流,但我仍然热烈而坚毅地摇头,我们应该并肩作战才对。
“下面也要人主持,外公老了,又要看护云青,你必须下去指挥他们的行动,明白吗?这是你和我的责任!”清歌难得强硬地道。
火在我们身后熊熊地燃烧着,那些不知疲倦和害怕的死士又渐渐地围了上来,我满眼泪水地看着他,他轻叹一声,把我搂进怀里!
“你给起个名宇吧!”我悄声道。
“什么?”他一呆。
我摸了摸小腹,和着笑容和眼泪看着他。
他霎时抿住唇,眼中微动的光芒也不知道是悲是喜,半晌才哑声道,“好,好,女孩,仍然叫如凰,凤如凰;男孩,就叫夜澜,我们是在澜城真正相识的——凤夜澜。”
“好,”我含泪点头,“我会和两个孩子一起,等着你回来!”
我还不知道忆爵已经出事了,清歌面部微微一动,似在隐忍着什么,他一把把我拉到怀里狠狠地深吻,辗转吮吸,是那么的深,深得绝望而无悔,深入到彼此的灵魂,我几乎尝到了灵魂深处的不安和血腥的气味……
绝望,承诺,爱恋,永远……
这样的我们,即使上天入地,又如何能够分离?
他轻轻推开我,深深地看着我,“等我!”
我无言地看着他,任凭煞影将我快速地拉向后园,急于阻击我们的黑衣死士都被清歌轻而易举地挡住,他衣襟飞扬的模样被我深深地刻在脑海中,他随着动作荡起的发丝,他雪银长刀出手时刹那绷紧的面庞——慢慢地,清歌和死士都远离了我的视线,眼前一阵模糊,晃动,接着,我掉进了密道。
煞影放下我,转身就往外冲去!
“煞影——”我本能地抓住他的手臂!
昏然中,我依然能够明白自己到底要做什么,他是清歌现在仅剩的兄弟,我有责任不让他乱来。
这就是清歌要我放弃和他并肩的原因,这么多人的未来,就在我们夫妻的手上,我们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而置他们于不顾,我绝对做不到,清歌了解我,我也了解自己,所以我必须要下来。
煞影狭长的眸严肃地看着我,面具早已经不知所踪,俊美的脸放出异样端肃的光芒,“放心,我不是去乱来,不要担心,你等着,我会把他们带回来!”
“我和你一起去!”蚩昊轻道。
煞影什么都没说,蚩昊跟了上去,而我不明白,等着什么?
我不知道,可是大家好像都知道,原来在我们来这里之前,他们已经退入了密道,正在给鸿飞包扎伤口,然后清歌好像听到了我的声音,不顾一切地冲出去查看,他们忍不住也不愿待在密道里独享安全,跟着闯了出去……
我此刻已经顾不到太多,目前,处理他们的伤口最重要,鸿飞已经没有大碍,我看向我以为会不治的云青,外公已经给他服下了治疗内伤的药,可是还是忧心地看着云青,没有动手拔去那把匕首。
“他……”我慢慢挪过去,嗓子又哑又痛,心头如同被挖空一般,可是再怎么痛,也绝对比不上躺在那里的云青!
“你听着,你若是不好起来,我就和你一起下黄泉,我们一家三口一起下黄泉!”纪情漠然着雪白的俏脸,看着云青轻声地道。
她平静至极的话,震惊也震痛了我们!
一家三口?
云青是,有了孩子了?
我慢慢走过去,搂住纪情紧绷的肩头,“想哭你就哭吧,云青一定会没事的!”
“除非他醒来,否则我绝对不哭。”纪情冷静地道。
她的表情坚毅而孤注一掷,我不由得看向脸色惨白的云青,老天,请给一个奇迹,请给一个奇迹……
皇宫内,煞影和蚩昊的面色冷峻而严酷,在悄悄搜索了几个宫殿未果后,他们停下了脚步思索。
除非,是在那里,可是那里的戒备,也最森严。
寝殿中,皇上漠然着脸让人将剑影抬出去,然后屏退了所有人,坐在柔软没过脚面的毯子上,把一直看着自己的小家伙放在对面。
小家伙似乎在等着他开口一般,与她极其肖似的凤眼晶亮地看着他,那种眼光光——
“你才两岁,就算聪颖非凡也改变不了什么,现在发生的一切,等你长大了,你就会慢慢忘记。”
他终于忍不住,看着忆爵轻声道,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淡化了那场面的血腥残酷,只可惜,忆爵不是那么容易哄的孩子。
“伯父,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忆爵嫩嫩地问道。
那分明才两岁的纯净眸中,却闪烁着两百岁的智慧。
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睛,而忆爵问的问题更是让他一愣,“你知道伯父做了什么?”
“……毁灭自己!”忆爵瞅着他,沉沉地道,那口气一点也不像是个孩子!
他一震,挑眉看着忆爵,毁灭自己?他这么做,真的是一种毁灭自己的行为吗?
他以为,这是止痛的唯一的方法。
“忆爵生来就有很多年的智慧——娘说是智商,伯父,忆爵一直很爱你,”忆爵瞅着他,很真实纯净的眸光,“忆爵分得清对我好的人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那你愿不愿意留在伯父身边?”他轻声道,忍不住爱怜地摸摸忆爵粉嫩的腮。
忆爵眨巴着眼睛,“我希望能常常到伯父这里做客,物以稀为贵,这样伯父才会对忆爵更好!”
“你在拐着弯求伯父放了你?”他失笑,好聪明的孩子,这样的孩子要是能当自己的儿子,甚至治理天日,一定像他的父母那样出色吧?“如果你待在这里,伯父可以把天下最好的都给你!”
“放?”忆爵甜甜地一笑,“伯父错了,皇宫很小,忆爵可以来去自如!忆爵知道什么才是真正最好的,忆爵已经有了。”
他猛然挺背坐直,不再以面对孩子的心态面对忆爵,忆爵小小的面庞上,是绝对认真、绝对狡黠的表情。
一个生来便会说话的绝顶聪明的孩子,难道是……
“我不是妖怪,是神仙!”忆爵噘起嘴,“你们可以帮我证明!”
他倒抽一口冷气,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寝殿已经错错落落地站了十来个极其俊美年轻的男女,无声无息地,他们的肩上停着各式各样的鸟儿,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他的侍卫只在一丈开外的殿门外,难道没有人察觉有人闯进?他刷地拔出配剑,忆爵却拍了拍手,小脸兴奋。
“伯父不怕,他们是吗吗在天上的百鸟军团,吗吗现在给我负责了!”
“你——”他拼命摇摇头,荒谬,眼前像唱戏一般荒谬。
“伯父不信!”忆爵无辜地看着离他最近的一个斯文俊男,“你要不要变一下?”
“去——”斯文俊男给了他一个白痴的眼神。
“沾惹上天宫就不好玩了,”忆爵扁嘴接受了他的白眼,“吗吗和吧吧还在流血,我想他们!”
“哇哇哇……”
说哭就哭,小嘴一张,就是吵死人的哭声惊天动地地响起,典型的孩子作风,不止皇上为之一怔,连那些无声无息的高手都纷纷横眉竖眼地捂住耳朵。
“该死,他还是孩子嘛,怎么用念力把我们招来了?”
“我们带他走吧——得了,马上就有别人代劳,我们不必插手。”
“是啊,让那些老头知道又有得烦了……”
“主子好歹选对了路,我们也放心了……”
“我们还是去星君那里帮忙吧?……”
……
……
寝殿的窗口悄声翻进来两条身影,在他们闪进来之前,那些所谓百鸟军团的人在弹指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忆爵趴在地毯上,短短胖胖的柔软身体还没有大人的胳膊长,他忧伤地叹了口气,剩下就没他的事了。
萤昊手一扬,本欲站起来的皇上顿时重新坐了下去,双腿没有了一丝支撑的力气,眼前微微晕眩一下。
他阴佞的眸子缓缓扫向他们,虽然受制于人,却威势不减,“朕以为只有雷泽一个人来,没想到,你,堂堂西域大将军蚩昊,也不惜丢下军队千里迢迢赶来!”
沉默了良久,蚩昊拉掉自己的蒙面黑巾,在煞影诧异的眼光中,缓缓下跪,“臣,参见皇上!”
“你疯了——”煞影怒喝。
“蚩叔叔没疯,是叔叔疯了——”忆爵悄悄咕哝了一声。
煞影不再理会蚩昊,走过去伸手轻柔地抱起忆爵,皇上断喝一声,“放下他!”
“不可能!”煞影傲然道,“你想要儿子,不会自己去生一个!”
“……”
皇上看向蚩昊,傲然道,“你以为,你做了这么多的事情后,朕还会放过你和你的蚩族?剑影也是你下的药吧,是你救走了绮罗?”
“那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煞影闻言大怒,收缩极深的狭长双眸霎时浮上一层残酷暴敛之色。
“不要!”
大叫出声的不是别人,是乖乖待在煞影怀里的忆爵。
皇上闭上眼睛,缓缓地吐纳了一口气,面上浮起一片苍凉。
“伯父救过忆爵——”忆爵可怜兮兮地看着煞影,“忆爵喜欢伯……父。伯父和叔叔是兄弟,兄弟要相亲相爱,吧吧说的。”
没有人能对着忆爵这样一张无辜漂亮的小脸蛋发火,就算是满腔怒气、脾气乖佞的煞影也一样。
他最后冷漠地看了皇上一眼,“我,只有一个兄弟,我们走!”
“我,还有兄弟吗?”皇上喃喃地,锐眸完全失去了光彩,看着夜幕中离去的人影,那小小的手伸过煞影的肩膀,向他招了招。
他翻身蜷倒在地,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心脏在绞扭,疼痛,撕裂,爆开——失去了,就这么永远地失去了。
痛到极处,为什么没有麻木?
煞影默默地把忆爵一把扔到我的怀里,又转身飞一般刮了出去,然后一直便没有回来。
我震惊地抱着忆爵,又哭又笑,几乎昏厥过去,最后是忆爵先受不了了,奶声奶气地安慰着我。
蚩昊默默地待在一边,考虑了很久,最后下定决心——回到皇上身边,我们都大吃一惊,但是蚩昊只是淡淡地道,他不想连累蚩族。
我的心猛一收缩,其实根本不是他连累了蚩族,是我,连累了蚩族。
蚩昊笨拙地安慰我,皇上根本就不会杀他,西域需要他,他对天日的忠心也从未变过。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坐在马车上奔驰在郊外的小道上——皇上受制于蚩昊的毒,来不及下令(我心底却隐隐察觉——并非是来不及下令,而是,也许,另有原因吧),被软禁的安圣冲破了皇上的牵制,带着梦海在密道里找到我们,我抱着忆爵怎么也不肯走,我要等清歌,我说过要等清歌,我要他们带着云青先走,可是外公伸指点了我的昏睡穴,忧伤地告诉我——
“眼下最重要的,是把你和两个孩子送到安全的地方……”
两万大军早已封锁了一切出口,但安圣和梦海仗着兵部的令牌,在皇上的命令还没有下达的时候,逼迫士兵放行(竟然没有受到阻拦),连夜将我们送出了城,如果没有他们的帮忙,我们一行伤重的人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力气闯过这最后的一关了。
比原先部署的出城方案快捷简单,但是,我把还要在京师永远地生活下去的安圣和云家拖下了水。
如果我和清歌还有未来,还有机会,那么,我们一定要在暗中保护着他们!
南方果然是四季如春,满谷不知名的野花盛开在我们脚边,芬芳馥郁,摇曳的高大的树遮去了直射的阳光,真的很温暖,很适合体质偏寒的我。
每日,每日,我站在面向北方的谷口,遥遥地看着,等待着。
我很平静,每日吃的很好,睡的时间也很长,我的肚子已经像吹开的气球迅速地鼓了起来,偶尔,还能感受到孩子在里面伸展四肢,他(她)很安静,每次动弹的时间都仿佛制定了计划一般规律,几乎十分固定,我想这也许是一个女孩,好乖巧的感觉!
忆爵像我,所以我特别希望这个孩子像清歌,那种翩翩绝世的容貌风采,不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长大一定会倾国倾城。
此时此刻的心,宁静如水。
“小姐——”一身素白的纪情挺着大肚子,慢慢走到我身边,怜惜地看着我。
“你肚子大了,不要乱跑,当心你爹大惊小怪!”我轻声道,眼光,仍然放在遥遥的北方。
“小姐,回去吧!”纪情哽咽着劝我。
“为什么这么难过?”我诧异地转过头。
云青不是没事了吗?他的确成就了一个医学上的奇迹,他的心脏长在右心房,在前世我也偶尔听说过这样的奇迹,那一匕首,并没有带给他致命的伤害。
我这才发现,不止纪情哭着站在我身边,连刚刚恢复一点气色的云青也默默地站在我身后,担忧地看着我,还有云蓝,还有秋灵,还有鸿飞,还有冰心,还有锏影兄弟……
“你们都哭丧着脸干什么?”我微笑。
“小姐,你再这样……”秋灵说不下去了,捂着嘴哭。
“你们以为清歌不在了?”我蹙眉,“不会的,他答应了我,一定会回来!”
“可是都过去了三个月……”秋灵悲痛摇头。
“清歌如果不在了,我一定能感觉得到,我知道,他会回来的,只是遇到一点小事耽搁了,你们放心,我没有疯,我好好的呢!”我轻声道。
我的心头很暖,很充实,每日的等候并不难熬,我懂得他们的关心,我也有我的理由。
转头看向迷离的北方,直到一双小小的温暖的手拉住我冰凉的手,我低下头,看到个子只有我大半条腿长的一脸虔诚的忆爵。
“妈妈,我跟你一起等爸爸,好不好?”他眨巴着明亮的凤眼看着我。
我笑着点了点头。
这三个月来,忆爵终于学准确了妈妈和爸爸的发音,现在叫起来还满像一回事的。
“好的,儿子,我们一起等爸爸!”
原来,等待,也是一种幸福。
是谁说过人生如戏?其实落幕的时候,戏正唱响。
凤兮凤兮九天翔,翱游四海求其凰。
参风云兮暗日月,顾影自怜在高堂。
忽现耀目以神动,有玉人兮出潇湘。
才堪咏絮情堪握,嫣然一笑兮明珠失光。
凤兮清歌引碧霄,振翅奋近绮罗香,瑶池绿波荡鸳鸯。
音未绝,轻逐芳,欲行不行归故乡!
第三卷 凤凰涅盘 第五十八章 余音缭缭
靖观三年,睿王府遭遇百年未有之火灾,睿王夫妇不幸双双遇难,举国大悲,圣武帝为睿王夫妇建衣冠冢,葬于皇陵右园。圣武帝三位胞弟,睿王、恭王、勇王,至此全部英年早逝,仅余安圣公主、蕾沁公主两位胞妹。睿王子琳琅王于皇宫做客,幸免于难,圣武帝恐其忧思父母,年过幼而夭折,特送琳琅王出京随名师学艺。后圣武帝退位前夕,琳琅王学成归来,圣武帝与正文帝为其举办亲封大典,赐琳琅王府,即原睿王府旧址。琳琅王容貌肖似其母,生性自由洒脱,不拘泥于皇室礼仪,常于市井酒肆醉卧酣然,正文帝屡次教导,皆无状如昔,无奈放任自然。
一代名相丁宁亦于靖观三年正式登上政治舞台,传闻为当届主考官睿王妃慧眼识才,于临终寄信承相云熹,大力推荐提携。丁宁,字宁远,礼部侍郎丁诲之侄,自幼父母双亡,独立抚养幼妹,谦善厚道,举止循循若处子。初入朝堂,人皆轻视,独时为太子的正文帝大加重视,屡屡纳其谏言,逐渐放出光芒,政绩斐然,一生勤勉治国,举国爱戴。天日王朝在正文帝及以丁宁为首的百官的勤勉努力下,逐渐繁荣富裕,灾旱之年亦遍地无一饿乎,成为千古第一盛世。
靖观五年,天日安圣长公主下嫁第一贵族云家长子云梦海,嫁妆绵延数十里,蔚为壮观,百万将士为之欢腾庆祝,圣武帝宣布大赦天下。其时,云梦海卸去兵部尚书一职,与安圣长公主比翼双飞,云游四海,敏王南若风接替兵部尚书之职,统领天下兵马,成为天日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兵马大元帅。
靖观十三年,圣武帝常年操劳国事,终于不支病倒,逐渐移交政务,于靖观十三年冬,让位正文帝。其后,圣武帝于宫内养病,无辜失踪,正文帝大惊,遍派人手寻找,无果,悻悻而归。
从后,圣武帝行踪之谜成为天日王朝的第一迷案,第一种说法为圣武帝身休遽然衰败,已秘密驾崩;第二种说法为圣武帝自行出宫,不知所踪;第三种说法最不为世人所接受,但在天日民间却流传甚广,百姓言之凿凿——圣武帝被已经位列仙班的睿王夫妇接走,只有仙人才能在那样严密的皇宫大内来去自如。
靖观十四年,琳琅王再次回京,正文帝突然下令停止寻找,圣武帝失踪一事被记入史书,从此成为后世最喜改编入书的一大奇案。
凤隐宫里清风廖廖,谁也没料到,皇上退位以后,会坚持选择凤隐宫作为自己的养病场所。
一草一木,一亭一阁,十年来依旧如昨,只不过物是人非,再也看不到当年那个清雅如仙的身影了。
寂寞吗?
是啊,怎能不寂寞?
十年的时光,足够消磨掉他的一腔雄心,天日的未来,已经是可以预料的繁华,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为什么心头空荡荡的,仿佛失去了今生最重要的东西?
后悔吗?
谈不上后悔,说遗憾也许比较准确!
病重,是的,他病重了,也许就要死了,死并没有什么可怕的,难怪当年他能够那么从容——人只有身临其境,才能真正去理解其实很单纯的心思。御医说他是操劳过度,只有他心里清楚,与其说是操劳过度,不如说是思念过度。
然后,琳琅回来了,长得与她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更带着一个看起来那么……那么让人心痛的弟弟,他们看着自己甜甜地叫‘伯父",惊得他半天无语,随即任泪水爬满面庞——他的孩子回来了,代表他们愿意原谅他了,不是吗?
好,好,如今他的心愿已了,就算没有见到他们,就算立刻魂赴黄泉,他也再无遗憾……
醉眼朦胧,窗外的明月依旧,欣赏的人想必也依旧吧?无论隔着多么远的距离……
那翩然而来的联袂身影为什么那么熟悉,仿佛是从月宫里谪落凡尘,在清冷的月辉中白衣胜雪,飘然如仙……
他狠狠地揉揉眼睛,是眼花了吧?
直到那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面庞笑眯眯地凑到他的面前,他才猛然怔住……
“不要吓着了人。”身边那清雅的男人轻声责备道,转头温和地笑着看向他,“大哥,好久不见!”
“这每条皱纹,都那么让人心酸,他变了这么多啊!”先前那张十年不变的绝色面庞上,露出了一抹淡淡的惘怅,“俗世真的那么可怕?幸亏我不曾留恋。”
“并非俗世可怕,而是大哥郁结的心不能舒展。”男人轻声纠正女人,然后向他坦荡地伸出手,仿佛十年的岁月不曾流逝,仿佛他们还是初次见面时的融洽默契。
仿佛一切的一切都不曾发生。
他缓缓地握住那只手,梦中徘徊无数次的场景真实呈现在他眼前,他却怀疑是在梦中。
“我们走吧。”男人微笑着轻声道。
他看了看男人,看了看一旁的女人,突然一笑,那承受着十年折磨的英俊面庞霎时焕发起原本的光彩,仿佛年轻了十岁。
时至今日,还有什么恩怨情仇好让他犹豫不决的?还有什么前尘往事令他放不下的?
“好,我们走吧!”
日出日落,月升月没,等待,永远是不悔的选择。
我的心很充实,非常充实,四季不变的温暖阳光静静地撒在我的四周,忆爵迈着小短腿,捧着足有他半人高的食盒,一脸阳光灿烂地跑步来到我的身边。
“妈妈,给弟弟吃饭了!”忆爵叫了一声,温柔地看着消瘦而漂亮的妈妈。
叫妈妈吃饭的话,妈妈总是听不见,依然呆呆地看着谷口,所以他改口叫弟弟吃饭,妈妈能听到‘弟弟"两个字。
爸爸还没有回来,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人——小男人,他一定要照顾好妈妈和弟弟。
吃饭,是的,要吃饭了,看了一眼满头大汗的忆爵,我伸手轻柔地给他擦去汗水。
调皮的小忆爵,终于被我的压抑训练成了小贴心人。
草地上,两个人儿安静地有一口没一口地咀嚼着,也许食不知味,也许若有所思,那么寥落,可那么寥落却也温馨着。
忆爵举起短短的小手,不停地把营养的食物夹进我的碗里,完全忘了自己只是个两岁的孩子,小小的脸庞专注而温情,明净的凤眼远比我或者夜爵更加温柔慰贴。
不一会儿,爷爷也过来了,加入我们当中,爷爷的脸色很平静,忆爵忙着给我夹菜,爷爷忙着往忆爵的碗中夹菜,祖孙两人很快笑成一团,我静静地跪坐在一边看着他们微笑。
我们能够如此安心地笑,是因为我们心中都有一个共同的信念,他,一定会回来——
远远地,踯蹰而来的两道修长身影,倚在谷口,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我遽然抬头。
视线的胶着打断了时空的流转,我几乎忘了呼吸。
忆爵欢呼一声跳了过去,他俯身一把抱起忆爵,一脸恬淡的微笑,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缓缓走向我和爷爷。
“我回来了!”
我满面泪水、笑着迎上去,阳光跳跃在我们的周围,耳边仿佛响起了遥远的天籁绝唱!
一曲绝唱凤求凰!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