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牛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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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江苏有种烟,叫一品梅。当我在烟雾缭绕中想起年少时光时,这种烟就如初恋一般,已从人们的视线里消失了多年。
以前,忆帆河边上有一家杂货店,店里的老板是位老太婆。我放学的时候,都从她家的杂货店路过。
杂货铺的储物柜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香烟,有中华有黄果树,也有南京、红梅、一品梅。
很小的时候,我偷偷抽过一品梅,入嘴的味道就像烧焦的麦秸。一哈气,满嘴烟雾缭绕的,一点都不好抽。
从那时起,我就觉得大人是这个世界最复杂的动物,明明很不好抽的烟,还抽得津津有味。
虽然烟于我没有什么魅力,但烟盒上的梅花图案却成功诱惑到了我。
那时候的我喜欢在书本里夹一些有色彩的东西,比如糖纸,枯叶,烟盒上的一品梅。
当然,我也会拿烟盒装冰糖,然后去油菜花田抓几只蜜蜂塞在里面。
上学的时候,我就将装有蜜蜂的烟盒一块带着,然后骗同桌说,我能酿蜂蜜。
后来语文课上,蜜蜂从烟盒里飞了出来,把老师吓爆了,整堂课都在用语文书扑蜜蜂。
再后来,我就很荣幸地站在门外赏风景。
风景之外,油菜花输给大白菜,良田三分。岁月赢了老太婆,青丝些许。
杂货铺丢了懒猫,八九十只。一品梅葬了火柴,千秋万代。
02
读初中的时候,班上就有人抽烟。抽南京,一品梅,红梅的都有。程洋就是班上有名的老烟鬼。
那个十几岁的少年,抽烟跟吃饭一样。课间去厕所抽,午休在宿舍抽,晚自习操场上抽。
每次抽完烟回来,程洋都会问我一句,你闻闻我身上有烟味吗?
我说,方圆三十平方内的国家花朵,都被你残害了。
程洋说,不应该啊,我都嚼了一包的口香糖了。
每次程洋抽烟,都是和班上男生一起的。他们拉帮结派,还三班倒地往厕所里跑。
跑的次数多了,程洋就落网了,还被老师罚进了厕所。
老班还给了程洋一个有辱使命的任务,任务的内容是,只要能抓到班上另一个抽烟的,就可以将他换出来。
那时候大多数的患难兄弟情,都是烟惹出来的。
程洋是个硬骨头,在厕所里站岗了一个月,都没有把班上的其他同学供出来。
此举感动了班上一大帮爱抽烟的同学,后来那些男生纷纷站出来,主动要求处罚。
这是我初中时代,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
我曾经问过程洋,烟不好抽,为什么还抽?
程洋说,还记得上次我求你帮我写情书的事?
我说,记得啊,和你抽烟有毛关系?
程洋说,情书是给隔壁班那个叫张佳禾的女生的,她啊,喜欢用一品梅的烟盒做书签。
我说,然后你就花了一个月的零花钱,买了一整条的一品梅?
程洋说,烟是口红,为知己者死,为悦己者容。
原来,那时候大多数的初恋,也都是烟惹出来的。
03
后来从朋友那边听到关于程洋的消息,已经是五年后,二十一二岁的年纪。
朋友和张佳禾是初中同学,两人现在关系还不错。朋友说,张佳禾结婚的时候,她和程洋都去了。程洋那天新理了发,就坐在她的旁边。
张佳禾过来敬酒,程洋那家伙拿起一瓶啤酒,一口闷下,然后道了一句,结婚快乐。
张佳禾笑了笑,道了声谢谢。而后也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我说,然后呢?程洋那货抢亲了没有?
朋友摇了摇头说,当时我连腿都准备好了,只要他给我使眼色。我就将新郎绊倒,让他拉着新娘跑。
可惜了,程洋只是来喝喜酒的。大概也默认了那句,二十多岁的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以后,你要好好的呀。
一直以为长大后的我们会有很多的勇气,喜欢什么就会去做什么。
后来才醒悟,我们的二十一二岁真的干不过我们的十二三岁。
十二三岁的年纪,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喜欢谁就说喜欢谁。
而现在的我们,明明很喜欢对方的呀,内心也早就翻江倒海了啊。
可是,我们却怂得只会喝酒抽烟解愁,还笑得那么波澜不惊。
最后,曾经的一品梅变成了南京,我的世界里也没了你的身影。
生活留给我最后的勇气是,以后关于你的生活,我再也没有过问。
04
曾经有人问我,抽烟喝酒吗?我说,酒喝点,但不抽烟。不会抽烟,更不喜欢抽烟。
后来我在深夜里,喝着罐装啤酒,忽然就想起了一品梅。
一品梅的花到底开得怎样的妖孽?才让半生浪荡的少年郎,愁容满面。
一品梅的味道到底有多么的诱人?才会让没心没肺的混蛋,念念不忘许多年。
前天晚上,我跑遍了小区的杂货铺和超市,都没有看到一品梅。
那种失落感就像是当年的许多朋友和同学,自从出了50多平方的教室,就再也找不到。
后来一品梅成了南京,我终于在马路牙子上找到了他们。他们中有人成婚生子,周旋于柴米油盐酱醋茶。
有人一无所有,只会喝酒码字装文艺。有人抽着南京,一副似笑非笑欠扁的模样。
以前总是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明明知道吸烟有害健康,却还是一天两包地抽。
白天抽,深夜也抽。开心的时候抽,不开心的时候也抽。
如今才知道,或许当烟雾蒙上双眼时,很多人才有勇气假装看不见这世界的大雨滂沱,假装记不起那些兵荒马乱的年岁。
十二三岁,她不是很美,有点婴儿肥,课堂上喜欢和我拌嘴。
十七八岁,她点唇画眉,笑起来有点甜,教室里包的饺子很暖我的胃。
二十一二岁,我绕山淌水,在她的婚礼现场奉上我早就备好的一腔孤勇和余生的百十来斤酒,敬她一杯又一杯。
再有几年,好时光照样让人烂醉,谁还管故乡有几人回,几人还抽一品梅,曾经喜欢的人哭笑为谁。
结果一转脸,四季成灰,年年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