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北境漫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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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老兵的故事
离开军营四十多年了,近年来,随着战友圈的日渐活跃,那段让我引以为豪的军旅生涯也随之变得清晰起来。穿过军装的人,大概一辈子都忘不了生命中那段当兵的历史,不管岁月如何变幻,军人的本色没有改变,战友之间的情谊没有改变。战友们一提起绿色的军营、铮亮的钢枪、高亢嘹亮的军歌、硝烟弥漫的练兵场,甚至连队的厨房都会倍感亲切,一谈起战友们在一个锅里吃饭,在一张铺上睡觉,像家人一样共同体验一种刻骨铭心的集体生活就心潮澎湃。一个个人物,一个个故事仿佛就在昨天。
那是我入伍的第二年的三伏天,烈日炙烤着大地,热浪滚滚,营房就像蒸笼一样,热的让人喘不过气来。一天,连里接到司令部作训处的命令,要求连队到官厅水库参加游泳集训。特务连抽调了四十多人,由连长亲自带队,除了侦察排全体战士外,还从工兵排和警卫排抽调了几名战士,我就是其中之一。
连队到官厅水库有一百多公里,绿皮卡车在坑坑洼洼的公路上颠簸着,不知过了多久把我们送上一列绿皮火车,又不知过了多久我们才抵达一个名叫狼山站的小站,下了车,直奔集结地官厅水库。
资料显示:官厅水库位于位于河北省张家口市怀来县和北京市延庆县界内,面积上与密云水库不相上下 , 被夹在两列山脉之间 , 水质良好 , 水面开阔。它是新中国成立后建设的第一座大型水库,主要水流为河北怀来永定河,曾经是北京主要供水水源地之一。八十年代因水质严重污染,退出饮用水的行列,近年来建成湿地生态公园,是北京市民和周边居民的休闲娱乐的好去处。
初次见到官厅水库,除了几个南方兵,那宽广宏大的水面,对于我这个来自内蒙古的兵内心是震撼的,激动的,也是兴奋的,恍惚间像是走进另一个未知的神秘空间。水库一倾千里,天连着水,水连着天,烟波浩渺,我们的宿营地就在水库旁边的一个小村庄,十几户人家散落在水库岸边,村民的烟囱里冒着缕缕青烟,房屋大都是土坯房,破烂不堪,看起来很是贫穷,这些村民种的地不多,有些以打渔为生,远不如家乡的牧民生活条件好。从训练场的东边远远望去有一座铁路桥,偶尔有火车驶过。
来到这里,意味着我们要天天和水打交道,也意味着紧张艰苦的训练开始了,大家无暇欣赏周围的美景,便投入到训练中,参加集训的部队很多,每个连队都有一块属于自己的训练区域,在训练区的水里用浮标线来划分深水和浅水区,安全设施很简单,就是漂浮在水面上的几个救生圈。
生命在于折腾!游泳在于扑腾!这次官厅水库的游泳集训是我一生的回忆。战友们大都来自北方,典型的旱鸭子,用教练的话说:“你们就是秤砣,不想死就得好好练!”面对这样的水库,大家明显有一种恐惧感,心理压力和精神压力巨大。比起这些战友来说我算是幸运的,游泳还多少会一点,虽然只是“狗刨刨”,但是不怕水是真的。这得益于小时候过于顽皮,大热天常和小伙伴们在生产队水库里去玩水,学会“狗刨刨”,为此没少挨过母亲的笤帚把子,老师的罚站。我的“狗刨刨”还救过小伙伴乌日图那顺(蒙语长命的意思)的命,不过自己也差点送了小命。
游泳集训第一阶段我们练习蛙泳,据说这是最省时、省力也是浮力最大的游泳姿势,训练的时候,我们只穿一个大裤衩子,裸着上身趴在土台子上,在教练的指导下,反复练习动作要领:“划臂、蹬腿,一二三四,划臂、蹬腿,一二三四……”如此反复,肚皮磨的通红,要领并未全部掌握,接着就下水练习憋气、划水、蹬腿,慢慢的就在浅水区绕着浮标线,一圈一圈的游,蛙泳不单需要技巧,还需要一定的体能,更是对意志力的深层考验,那段时间,战友们和我历尽艰辛,苦不堪言,一个个被太阳晒得像非洲土著,有的后背晒得蜕了皮,有的背上全是水泡,还有的皮肤溃疡,皮剥了一层又一层,如果不当兵,你真的体会不到什么叫“给你一块饼,你能吃得比什么都香,给你一块地,你能比猪睡得死”。回到住宿点,倒头就能呼呼大睡,困倦与疲惫早就支配了一切。
我因为有一点游泳基础,没几天就学会了蛙泳,有的战友因为恐惧水,战战兢兢,经过无数次的训练都没法过关,你跟他说,别紧张!要把头放水里,伸直了腰,身体才能保持平衡,他哪里顾得了这些,手脚因为紧张不听使唤,身体就像秤砣一样往下沉,手舞足蹈,乱抓乱划,急的教练把他捞起来又恨不得按在水里呛死。为此还引发了一次事故。
战友郑慧民是一位老兵,人高马大,体重也在一百八九,眼睛很大,脾气很犟,我在背地里称他为“野牛”,他在陆地上的训练成绩都很优秀,尤其是擒拿格斗,属于力量型人物。他会游泳,但就是不敢去深水区活动,据他自己讲,说是小时候在水下游泳时不知被什么东西给抓住往下拽,被吓着了。
我们的游泳教练是一位作训参谋,中等个偏瘦,声音又尖又细,总爱挑毛病,标准的职业军人。随着训练的跟进,教练的脾气也渐长,战友们也都憋了一肚子气,训练场的气氛如同火药桶一触即发。教练见郑慧民如此倔强,特别恼火,就用背包带拉着郑慧民往深水区拽,两个人算是较上了劲。一次在浅水区,教练把郑慧民的头按在水里不让换气,这家伙突然发力,从水中站了起来,直接给教练来了个“锁喉”,可怜的教练被拎在空中,手舞足蹈,脸憋的通红喊不出声来……只有嗷嗷的叫,也难怪,这教练哪里是大块头且身手敏捷的郑慧民的对手,郑慧民在陆地上可是捕俘高手啊!排长李国烈看见情况危急,急忙从郑慧民的魔爪下把教练救了下来,大家当时感觉很解气,训练因这一突发事件而中断,我们随即被命令全体上岸,连长赵国贤宣布给郑慧民记行政警告处分一次,那位教练从此很少来我们这里指导,也许因为没面子而尴尬,也许是对自己的训练方式与态度有所反省,我们也从此少了许多麻烦,一码归一码,训练仍然继续有序进行…
按照训练任务,成绩达标后就可以上岸休息,自由活动,官厅水库岸边的沙滩上有许多的河蚌、螺蛳,一天,因为无聊,我顺着那些河蚌的印迹向前一路捡,不一会儿就捡了一网兜,当时连队的伙食虽然没有油水,但是不限量,管饱吃,只是副食一般般。我就想着把这些河蚌拎回去给炊事班,中午给大家改善改善生活。这东西能不能吃,我也不知道,我所见过的贝壳就是家乡人抹手用的那个“海个本油”(方言)--“蛤蜊油”,想必也是好东西,炊事班应该懂。我把一兜子河蚌给了炊事班,这些哥们很内行,拿开水一浇,河蚌全都张开了口,洗干净中午做菜给大家吃,没想这一番美意,害的战友们跑肚拉稀,好事变成了坏事,我因为吃了一个感觉味道不好就没再吃,侥幸逃过一劫。
经过无数次的呛水,无数次的摔打,我们总算跌跌撞撞进入游泳训练的第二阶段--武装泅渡,武装泅渡是在赤臂游合格的基础上进行的,这就意味着条件和任务更加残酷,体力消耗更大,武装泅渡时要求大家穿着衣服撸起袖子,脱鞋、脱袜、赤着脚,裤管尽量往上挽,一直挽到大腿根儿,折子尽量往小折,折子太宽,游泳时容易散开,增加阻力。鞋子要求都别在腰带上,衣兜全部翻向外边,防止兜水。同时还要负重20公斤(枪、手榴弹,还有一个装满水的军用水壶),还要保证不能丢,不能散,不能乱。试想,赤臂游都很困难了,更何况是背着这些东西在水里游,只要动作稍慢一点,人直接就像“秤砣”一样往下沉,所谓的蛙泳增加浮力的说法在这里不堪一击。武装泅渡过程中,各种各样的情况都有发生,呛水抽筋、体力不支、裤腿散开……
一天,我们又扑到了水里进行武装泅渡,由于风大、浪大,我游了不到一圈就喝了两次水,最严重的一次是被水呛得喘不过气来,趴在旁边的救生圈上咳个不停,终因体力不支狼狈而尴尬的败下阵来。之后,每次下水时,就动起了歪心思,我悄悄的拧松水壶的盖子,在入水前将壶里的水倒出去一部分,再拧紧壶盖,这就等于在自己身上加了一件救生衣,省了不少力气,出水前再将壶盖拧开灌满水,我为自己偷懒成功而窃喜。过后,又有点后悔,如果是实战,不练好过硬的本领又如何在战场上生存!那些天,我们从岸边的宿营地爬进水库,再从水库爬回宿营地,经过无数次的穿浪而行,无数次的呛水和摔打后,我游泳的本领如虎添翼,最终,顺利的通过了考核。
在官厅水库游泳集训的那两个月,既锤炼了我们的身体,又磨练了我们的意志,也凝聚了战友之间的情谊。在一次武装泅渡训练中,战友徐有录的一只鞋子不知什么时候从腰带上滑落在水中,没有了鞋,只能在岸上赤脚,当时,每人就一双鞋,也没有多余的,他焦躁不安,四处寻找,可怎么也找不到。直到中午战友们都回营地吃饭了,那只鞋子还是无影无踪,看着他着急的样子,我决定留下来帮他找。我们找遍了整个浅水区,都没有找到那只失踪的鞋子,于是,又到深水区挨个下潜去寻找,足足找了一个多小时,才从水中捞出了这只鞋,从部队复员后,他把自己的妹妹介绍给我,成了一家人。
战友崔子俊,个子不高,很结实也挺精神,就是这样一位小帅哥,在这次游泳训练中不时地被淹,喝了大量的水,喝了吐,吐了再喝,反反复复,最后得了疟疾,走起路来身子不时地“打摆子”,已经无法再继续参加连队的高强度训练。连首长便安排我护送他回张家口251医院治疗,我们从狼山火车站上了火车,他一路发着高烧,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不时的还胡言乱语,有气无力的,看起来状态很不好。我非常担心他随时就会倒下,便用身上带的水壶不时的给他喂水,安慰着他,可刚刚好转一点,他又开始全身发冷,蜷缩着身子,那样子很可怜,我只好再抱着他发抖的身子给他温暖,路虽然不长,可是我从没有像那天一样觉得时间过得是那样的慢,那样让人心急如焚。好不容易到了张家口南站,下车后,我连忙扶着他往医院赶,可他身子发虚,根本自己走不了路,我一急就背起他向前走,那时的我身体不算强壮,毕竟还不到20岁,感觉背上的他越来越沉重,他的两脚都磨在了地上,当时也管不了太多,觉得赶紧把他送到医院就放心了,就这样背一段扶一段,连背带拽,汗流浃背的总算一步一步挪到了医院,直到看他吊上液体我才离开……
两个月的集训不长也不短,当我们坐上火车再次回到张家口,在看到营房门口的刹那间,一股暖流涌上心头,那是一种久违的,家的的感觉,我眼圈一热,不由自主地感慨:啊!终于回来了!这句话不慎被带队的连长听见了,他问我:“你觉得累吗?”说不累是假的,但是我还是大声回答道:“不累!”。